熾熱的熔岩兇狠地把天空和地面劃成了兩半,眼前就是末日火山,只要把這個戒指往下一丟,一切就會結束。謝盈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形容著電影《魔戒》中最精彩的結局場景,彷彿她正站在佛羅多身邊,期待親眼看到某種「英雄」誕生的奇蹟,「對我來說,英雄就是那個丟下魔戒的瞬間,你能夠放手的人,因為他給了我們一個希望,就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得到。」

每個碰到魔戒的人,多數被慾望所吞噬,或是戰勝不了內心的恐懼,「我絕對沒有那個勇氣去碰觸魔戒,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可以為你殺敵,但最後那一刻,我希望丟下戒指的是你。」若能為這樣的英雄造浪,謝盈萱願意當忠誠的亞拉岡,就如《人選之人—造浪者》的翁文方一般,在政治圈中奮力翻轉,全力為信仰的價值觀打拚。

謝盈萱飾演《人選之人—造浪者》的翁文方,希望為這樣的英雄造浪

學會政治的過程,必然造成自身的改變

在《人選之人—造浪者》裡,謝盈萱所飾演的「翁文方」這個角色很特別,以男性為主的政治圈中她是少數進入核心決策圈的女性,而她的同志身分也讓她成為被主流價值攻擊的標靶。「一開始她比較在意的是權勢,在一個階級感比較重的空間裡,她想要打破的是上面,可是她後來發現,也許我要先拿下群體或下面的人,我才有話語權。」於是,翁文方開始學會了「政治」,不只是政治場域裡面的政治,還有人跟人之間的政治。

「學會政治的過程就是你有了一個新的眼睛,你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然後你要身在其中,你要活下來。而你要用什麼方式活下來,就勢必要有改變。」學會政治這件事雖然聽起來有點悲傷,但對謝盈萱來說,是某種人性的必然,也是翁文方在經歷了各種妥協和圓融,與幕僚團隊的其他角色互相點亮後,最後擁有的成長。推翻、戳破、反叛,逐漸匯聚的能量慢慢驅動著翁文芳,同時也和謝盈萱產生共鳴,她說,這些都叫做「憤怒」。

謝盈萱表示:「這是某種人性的必然,也是翁文方在經歷了各種妥協後的圓融。」

負面情感仍然重要,擁抱五味雜陳的日常

說到自己是個充滿憤怒的人,謝盈萱開始回憶起一段自覺的故事。當初在演出《四樓的天堂》角色時,製作團隊為了讓她真實體驗身為心理師的細節,安排了一次完整的諮商程序。從填寫資料,等待,叫號,一直到開始諮商的前五分鐘,她都覺得這樣的模擬很荒謬。但漸漸地,在專業的引導之下,謝盈萱開始哭了起來,「在這一刻,我發現我的哭不是難過,也不是悲傷,是憤怒,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憤怒什麼,我才發現原來我身上有這麼多憤怒的東西。」

雖然影視作品大小角色也接演了不少,但謝盈萱從電影《誰先愛上他》開始受到關注,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進入一個不同的圈子,讓她心裡的天秤也失去了平衡,「我是個被動的人,可是我要怎麼試著讓別人覺得舒服,我要拿出多少看起來是主動性的東西,可能那個平衡還沒有完全拿捏好。」離開劇場舒適圈的她,必須重新和第一次碰面的人解釋,適應新的工作方式,接受新的情緒的打擾,然後開始不斷地自我責怪,這無一不讓她感到憤怒。

「這個憤怒也有點像是現在必須為講出的話負責,所以你不能再當小孩子了,你不能再那麼任性了,這些情緒也不能隨意宣洩了。」但人類確實需要憤怒,謝盈萱認為,一直追尋快樂並不見得是件好事,因為各種情緒在生命中都是重要的,它會幫助你更了解自己。與其把社會定義的負面情緒抗拒在外,不如認真「辨識」, 思考自己的糾結到底起因為何,如果被情緒稍稍地包圍,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每個人每天都會把所有的五味雜陳,所有的情感,都流動過一次,它不會永遠是快樂。」謝盈萱笑著說。

謝盈萱坦言「在進入一個不同的圈子之後,自己內心的天秤失去了平衡。」

各個階段都是有惑之年,不踩到屎是一種聰明

謝盈萱打了個比方,在接到金馬主持的邀請時,當她的腦內辯證活動還沒結束,她就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答應了,頓時她的焦慮感瞬間湧現。「我就覺得你在衝動什麼,可是你要怎麼去評判,他到底真的是衝動,還是其實那個是我是真正有熱情?他其實有很多內在的狀態正在進行。」她先理解自己的焦慮,不要試圖消滅「假如我做不好該怎麼辦」的情緒,依循好每個當下該做好的步驟,一步接著一步完成,「讓你焦慮的事情就是,做好它。」

謝盈萱焦慮道:「這到底是真的衝動,還是其實我真的有熱情?」

「我就是個人類,我在做我工作的時候,我也會遇到超級多的困難。然後,我在我的生活上面,也會遇到很多我沒有辦法處理的事情,我想老實地跟大家說,不想特別去創造一個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怕的形象。」過去曾有許多邀約要謝盈萱去分享如何成功,或是如何成為一個自信的女人,這都讓她不禁莞爾,笑稱自己才是最需要去聽這些講座的人,「別再說什麼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是一個還有很多困惑的人。」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對謝盈萱來說,都仍是有惑之年,青春期初經的到來從女孩變女人,現在的身分更將從阿姨、嬸嬸,到奶奶,每一個第一次都是新的開始,也存在新的課題,「人性通常會帶著點不明白跟未解,你就是永遠會帶著這樣一點點的不明白和未解走到生命的最後。可能我期望的只是,在闔上眼的那一刻就會知道『原來是要這樣走一遭啊!』」

謝盈萱認為人生中的每一個階段,都是有惑之年

但走是這樣繼續往前走著了,謝盈萱卻苦著臉著說,自己沒有把握是不是正勇敢地走著,很多事情甚至現在也都在想「要不要就這樣算了」比較好。「算了」不代表要放棄心中堅持,而是有沒有「繞過去」的可能,「我曾聽一個前輩說過,很多人說人生很多東西你一定要走過,你一定要跨過,可是有些是真的不用啊!難道你前面放著一坨屎,你還要覺得,我一定要走過嗎?你就繞過去啊!」她被自己舉的例子逗得哈哈大笑。

過去很多事情,謝盈萱都選擇用硬碰硬的方式處理,她自比是一匹被蒙上眼的驢,曾一路盲目地向前,忘記有其他可以處理事情的方法。現在的她則拿下了眼罩,意識到人生的方程式不是只有一種解法,不踩到屎是一種幽默,更是一種聰明。

謝盈萱自比是一匹被蒙上眼的驢,曾一路盲目地向前

劇場和影視各有魔幻,說不出口演戲是人生志業

回望謝盈萱這一路以來的軌跡,從劇場橫跨到影視,除了自我心境的微妙改變之外,對於角色和舞台,她也不斷在調整自己原有習慣的樣子。「以前在劇場跟大家演完戲之後,我們大概會有一兩個禮拜都在討論,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做得不好,那些檢討會其實就慢慢地在為這個戲下了一個結語;但劇組的模式不同,所以我會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去慢慢地把那些顏色洗掉,就是回到自己的生活,一天拿掉一點。」不過她也認為,現在對告別角色的情感也不像以往強烈,以前劇場的演出存在於每次表演當下的動態過程,但影視的角色在演完之後,還需要靠團隊的後製剪接做得更立體,最後會長成什麼樣子,就不完全是自己的事了。

而除了觀察到劇場跟影視的這些差別外,謝盈萱也從各自不同的魅力中,開發自己能享受其中的方式。她認為劇場有創造舞台的空間,例如一把傘它可以是槍,也可以是打鬥的擊劍,一轉身打開又可以是浪花;演員坐在公園裡,他可以說這是法國的公園,前面就是羅浮宮。影視則可以靠許多特效做出舞台上不可能發生的真實,當一個角色殺了人,透過化妝和剪接,可以讓他的見骨血肉看起來彷彿這個人真的死去,虛實之間有了更多的空間可以展示,「對於剛踏入影像的我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且似乎還沒辦法完全被體驗,因為有各種魔幻一直不斷超乎想像地出現。」

《服妖之鑑》劇照

能這樣以演員為生,以演戲為樂,是多數人的終極目標,但謝盈萱卻皺著眉深思,或許這對她來說是一件有點矛盾的事情,「我也不太確定,到底它是一個興趣還是一個職業。因為大部分興趣,就是拿來消遣,也會讓你開心的事,可是當它成為一個賺錢的工作的時候,意義不同,也可能會變得痛苦。」這也是她從來不敢正面回答的事,害怕一旦演員成為了她的人生志業說出了口,痛苦可能會成真。

「或許我會希望在很遠的一個,想要達到表演的方向,在某個時刻可以回歸到真正很任性的表演,做一個也許奇妙的、張狂的,別人看不懂的戲。」謝盈萱的眼中似乎透露了某種渴望,彷彿重新回到了她記憶中一個特別的小劇場,在沒有水的浴缸裡面,她穿著泳衣不斷呢喃著語意未明的詞語:「月亮!雲!蚊子!蒼蠅!風!水!」那樣的她有點瘋,有點焦慮,可能還帶有點她現在迷人的些許怒氣。

《羞昂APP》劇照

採訪撰文/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謝盈萱提供、謝盈萱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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