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出道的楊小黎,至今還是常常聽到人們對她說:我從小看妳的戲長大。「三十歲以前,我一直在很努力證明自己已經長大這件事。可是真的很辛苦,可能是小時候的印象太深植人心,只要一講我是昔日童星,我就會覺得被打回來。」
曾經的童星身份,對演員來說是助力,也是阻力。如果安於現狀,就能靠著兒時累積的名氣吃老本,但對楊小黎來說,昔日童星身份讓成年後的她即便很努力的證明自己,還是難以擺脫人們對她形象稚嫩的印象:「有些人會覺得小黎就是童星,她可以嗎?一開始就會給我貼上奇怪的標籤。」
楊小黎五歲以童星的身分出道,此後不斷努力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
全力以赴每個挑戰,出場幾秒也要華麗登場
政大廣電外交雙學位畢業後,楊小黎重返演藝圈,曾有經紀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後,問她要不要脫?建議她改變造型、雕塑身材,拍性感照向大眾宣告曾經的童星長大了。但她不想,她知道自己有其他方式可以被大家看見。
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楊小黎拼命接工作,一年可以接到近三百場活動。一次主持英文晚宴的現場,她上場前十分鐘突然被告知要幫設計師吳季剛同步口譯,她硬著頭皮臨場接下了,雖然結束後被稱讚,但回到家後壓力大到一直吐,「吐完之後我就說我要去考口譯證照,以後要我口譯就要加錢。」她不改兒時喜劇出身的幽默感,笑出甜甜的酒窩。
坐在小黎旁邊的楊媽媽語氣略帶心疼地說,每次工作就是強迫成長,一定要扛下來。「我給自己非常大壓力的這種個性,是從小養成的。我從小就是一個被要求一定要做到的小朋友,不管導演或任何人給我壓力,我都會先覺得我好糟、好像讓大家很失望,我一直覺得做好是應該的,沒有權利做不好。」
小時候拍戲的經歷,如今也深深影響楊小黎準備角色的習慣。每當接到新劇本時,她總會自己為角色準備衣服、鞋子、飾品、包包,這個儀式來自童星時期,媽媽親自為她拍戲治裝的習慣。構想角色的服飾配備和香水的味道,對她來說是進入角色很重要的過程。
這次在《欺妻四十九天》飾演馬美芳,有一場戲是淋浴前看見飾演鬼魂的藍葦華,為此她特地去找了一整套浴巾、包頭巾和可愛的雲朵拖鞋,雖然只是幾秒鐘的戲,但可以讓觀眾感覺這個女強人內心少女的一面。楊小黎也分享,「欺妻」劇組感情很好,很多場景在半夜拍攝,待機的時候一些夥伴會睡著,但只要看到有人因為某幾顆她的鏡頭笑到醒來,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導演甚至將她尖叫的鏡頭放慢,和劇組的人一起回放看了五六次後一直笑,直說很醜、但好療癒。這就是楊小黎,面對任何演出機會,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
三十歲時曾想離開演藝圈,《台北歌手》是最後的賭注
曾經在快滿三十歲的時候,楊小黎認真覺得,是不是該離開演藝圈了。兒時的高度抗壓持續到成年轉變為高度自律、追求完美的個性,然而這行帶給她太多失落,「人家說妳做得很好、下次一定還會找妳,但他下次還是會找別人。因為這是一個喜歡新鮮感的行業。」
直到《台北歌手》的選角找上門,完全不會客語的她把這當成最後一次賭注,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她用注音符號把客語劇本死背下來,整個人猶如著魔,坐公車、走路、無時無刻都能默背出台詞,連去日本旅行都在雷門前下意識講出客家話,讓一旁的台灣遊客驚奇地說「有客家人耶!」進入拍攝期時,因為導演習慣用長鏡頭,只要講錯一句就要全部重拍,頂著壓力的她經常焦慮地摳到雙手流血,只為在鏡頭前交出最好的表現。
最終,《台北歌手》讓楊小黎一舉奪下當年的金鐘獎最佳女配角。上台致詞時她淚喊:「終於不再是那個小童星了,謝謝你們看著我長大。」事後有人問她這是不是在對外界喊話,但這其實更像是她在對長期努力尋求認可的自己拍拍肩膀,溫柔地說著:「妳已經離開那個狀態囉,妳可以繼續往前走了。」
校方要求不要穿太漂亮,霸凌經驗造就同理心
兒時拍戲帶給楊小黎的影響,不只是成年後難以撕掉的童星標籤,求學時期的人際關係更因為小時候常上電視,不時被同儕霸凌。楊小黎語氣平靜地回憶,國小時一起手勾手去廁所的好朋友,私下竟是聯合其他同學講她壞話的主要霸凌者,對方母親甚至還打電話給楊媽媽,質問為什麼小黎在學校要欺負她的女兒,這件童年往事她身上造成巨大的創傷,「這讓我一直很有陰影,我好害怕,不知道真正的委屈要跟誰講。」
小學老師面對霸凌的應對方式,也在楊小黎心底留下瘀傷。老師要求楊媽媽,週三便服日不能給小黎穿得太漂亮、不可以帶漂亮的文具,以免造成同儕互相比較;但對童年的楊小黎來說,她很困惑為什麼便服日她總是要穿得很像家居服去上學?為什麼不能和對面同學拿一樣的多功能鉛筆盒?更有老師為了向家長自清沒有特別關照她,在月考時要求她把桌椅搬到講台前寫考卷。
國中更辛苦,因為暫時離開了演藝圈,「過氣童星」、「不紅」這些訕笑經常充斥在她周邊。當時的楊小黎只能用認真讀書抵抗不太順心的校園生活,「有些人莫名其妙喜歡我,因為我可以拿到吳奇隆的簽名照;有些人莫名其妙討厭我,因為是小童星可以出現在電視上。我一直在這樣的矛盾中長大。」
楊小黎覺得同儕總是莫名其妙地喜歡或討厭自己,童星的身分讓她在矛盾中長大
她坦言,小時候求學的負面經驗對現在的演員工作來說其實變成了一種幫助,被霸凌的感受造就她強烈的同理心,看劇本可以很快投射到角色處境。現實生活中她對喜歡跟不喜歡的人,也會有明顯的態度差別,因為不想再像兒時的自己,壓抑真實的性格。
乖乖牌是外界刻板印象,不喜歡別人說什麼都好
談及這些童年經驗,坐在楊小黎旁邊的楊媽媽不時露出心疼的表情說:「有時候看她不舒服,我就會想我好殘忍,為什麼要帶她進入這行?這麼小讓她去拍戲,三更半夜不能睡覺,在陽明山吊鋼絲。」
這幾年楊小黎慢慢覺得,每個人都要經歷一段自己很不舒服的狀態,才能知道什麼是舒服。過了三十歲後,她慢慢去尋求活得舒服的方式,在安全範圍之下去規劃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許是從小媽媽跟著工作,很多人說楊小黎看起來很乖。但對走過許多人生低谷又努力爬起的她來說,乖,並不是一個好稱讚,「後來再有人說我看起來很乖,我就說那是你不認識我吧,但我也不是很壞啦。我是善良有禮貌的人,但個性是有點叛逆的,不是別人說什麼都好。」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賢妻良母形象的楊小黎至今單身,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她打趣地說,自己應該會是很嚴格的虎媽,在小孩鬧脾氣的時候狠嗆「你媽五歲就出來賺奶粉錢了、你在哀什麼」,所以還是不要生小孩好了。但楊小黎非常愛小孩。拍戲時她很疼童星,但如果有童星哭鬧嚷嚷不想拍戲,她會跑去人家星媽說:「阿姨,他說他不想拍戲,妳不要勉強他,不然他這麼小,心裡會受傷。」對於小孩,她非常謹慎。
「因為我覺得我是這樣走過來的,我知道什麼時候講到什麼、遇到什麼,小孩子是會受傷的。到現在還有讓童星哭的方式是把媽媽帶走,說媽媽不要你了,我覺得這一招非常嚇人,因為小朋友不知道是演戲,他可能會因為這個經驗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只要沒看到媽媽就會哭。這個從小都會有記憶。」
談到這裡,楊小黎滿是對表演工作的熱情與關懷。童星這段特殊的生命經驗,如影隨形地影響她,如今她慢慢能將這個曾經的身份視為禮物,與之共處,照顧更多與她有類似經驗的孩子。她也明白,走過被霸凌的童年、大學畢業後重新入行,是因為真心喜歡這份工作,「其實自己心裡知道,我很想像小燕姐一樣可以在這個圈子一輩子,以後還可以拿個終生奉獻獎。」毅然決然將終生奉獻給自己熱愛的表演,現在的楊小黎也持續在鏡頭前發光發熱,期許在每一次的作品裡,都能呈現出最好的自己。
楊小黎童年被霸凌,但因為對表演工作的熱情,大學畢業重新入行
採訪撰文/宋家瑜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楊小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