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去世後9年,阿爾及利亞裔法籍導演哈希德阿米(Rachid Hami)終於放下自己悲傷的心情,將兄弟之間的情誼化作一部橫跨摩洛哥、法國、台灣三地的電影《榮耀之路For My Country》,讓難解的認同和家族議題成為讓觀眾感動的影像,紀念最摯愛的親人。「我和我弟的故事是在台灣開始,也在台灣結束,這是我們和解的地方,是一個重要的階段,就像人生往後翻了一頁。」阿米笑著說。

電影《榮耀之路》阿爾及利亞裔法籍導演哈希德阿米

法國殖民歷史脈絡下的矛盾,雙重身分的不和諧隱喻

阿米笑的輕盈,但改編自導演真實故事的《榮耀之路》卻是一個沉重的故事,劇情講述年輕軍官埃沙因被霸凌去世,哥哥伊斯梅爾為了替弟弟討回公道,向軍方體制對抗,過程中則憶起兄弟二人隨母親從阿爾及利亞到法國,長大後因彼此價值觀不同以及對父親的心結而產生矛盾,爾後埃沙前往台北念書,哥哥來探望他的同時也重建了彼此的情感。

阿爾及利亞和法國的關係是《榮耀之路》最明顯的一個衝突象徵,在法國殖民北非的歷史中,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過程是最血腥的一段,期間將近有百萬人在此喪生。經過8年的慘烈戰爭後,即便阿爾及利亞贏得了勝利,至今還是與法國維持一種複雜的關係。阿米表示,劇中的父母各代表了阿爾及利亞和法國的立場,母親憧憬著法國的生活,但父親卻堅決想要留在阿爾及利亞,家庭間的不和諧氣氛隱喻著兩國至今仍緊張的對立關係。

飾演因軍中霸凌而死去的軍官埃沙(沙伊恩布曼丁 飾)母親的是資深影后魯比娜阿扎巴爾(右)

「我在法國讀書、我住在法國,所以我本身就是法國人。」阿米7歲半來到法國,19歲才拿到法國國籍,而像阿米這樣舉家移民的家庭,在法國非常常見,進而構成了強大的種族包容性。「只要在社會有所貢獻的人,像足球明星席丹這種,拿到國家冠軍,那就是全民族英雄,他不會管你原本是什麼種族。」阿米口中舉世聞名的席丹,父母均來自阿爾及利亞,而他最具代表性的10號球衣也是片中哥哥來台北時穿著的上衣,暗示著同樣具有雙重身分的角色,共同為所認同的國家努力的那份熱情。

導演哈希德阿米大力讚賞,「宋芸樺(左)的演出為整部電影增色許多!」

制度的錯就不是任何人的錯,揭露法國當代社會的階級議題

但既然法國是如此種族包容的國家,弟弟又是因為什麼而被霸凌?片中想控訴的究竟又是什麼?阿米表示法國最大的問題還是社會階級的不平等,像是巴黎17區一直以來就是富人區,而他生長的區域多數就是阿拉伯裔或是非洲裔的貧窮郊區,居民大多住在社會住宅裡。「這不是誰的錯,這是制度的錯。」這句話是劇中軍方在回應埃沙霸凌事件時的一句台詞,也反映了現今法國在面對階級問題時的一種挑戰。

「如果你說是制度的錯,那就不是人類的錯。因為如果你要改制度,那你就要先改變這些人,所以就是沒有任何人有錯,沒有任何人有責任。」阿米認為,雖然他並沒有想要指控任何人,但現實社會中許多人用這樣的藉口躲在制度後面,也間接造成了制度無法改變,這也是釀成弟弟過世的原因之一。

飾演早逝士兵埃沙的法國新生代演員沙伊恩布曼丁,此次也為宣傳電影第三度來到台灣

《榮耀之路》的歷程和台灣軍中曾發生過的不當管教事件或許有些許相似的部分,但最大的不同是阿米特意把台北的故事放入,讓整段生命的記憶不會只剩下悲傷,而還保有兄弟間溫暖的情感。「如果我不來台灣拍攝的話,這個故事就會變成一個很刻板的電影,只是在講一個家庭的悲劇,家庭淪為體制的受害者,這會變得很批判性。」

為還原導演當年來台探望就讀台大的弟弟,走遍台灣各大知名景點進行取景,包含中正紀念堂、西門町、烏來紅河谷等地

兄弟情誼建立在拒絕與原諒,計程車上的饒舌歌象徵最後和解

101跨年煙火、西門町徒步區、松山慈祐宮、永和豆漿大王,這些熟悉的台北地景正是阿米弟弟實際帶他去過的地方,「果然台灣的觀眾都會注意到永和豆漿欸!如果你喝醉了可以去那裡!」阿米大笑著,細數著與弟弟在這裡一起相處的時光。劇中的哥哥來到台北後,送了弟弟一隻錶,但一開始弟弟並不接受,不斷叫哥哥回法國別來煩他,甚至在自家樓下打了一架。但最後兩人在天台上的一陣長談,哥哥親吻了弟弟,也發現弟弟終於戴上了他送的錶。

台北永和豆漿大王是劇中的重要台北地景

「其實這對兄弟的關係就是建立在不諒解之上,這支錶很有趣,他同時代表了拒絕和原諒」談著的是電影中的角色,但這也是阿米和弟弟實際上的相處關係,他認為兄弟畢竟是親人,一起經歷了生命中許多的事,也有可能是最了解對方的人,不管遇到了什麼樣的磨難,最後終究有和解的機會,「時間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因為當時間停下來,人就死了。」

《榮耀之路》飾演兄弟的兩位演員側拍

《榮耀之路》的最後是兄弟兩人跳上計程車,在車上快樂地歡唱法國饒舌歌手Mafia K-1 Fry的〈Pour ceux〉,歌詞唱著:

「為了那些腦子有洞
在牆上塗鴉都寫錯字的社會邊緣人
為了在柏油路乞討的阿拉伯人
沒剩幾顆牙齒,獨眼龍外加跛跤
但一出事,他們總是站到第一線。」

這首歌是來自治安較亂,比較多非洲裔居民區域的代表作品,青少年都會到處塗鴉,基本上根本找不到一面乾淨的牆。這種帶著點叛逆又有點草根味的風格翻轉了整個故事的氣氛,像是慶祝派對般的為這個故事畫下了句點。

「某方面來說,他們好像有一點點最後還是認同了自己文化的根源。」阿米最後提起電影開頭那首法國軍人唱的軍歌,歌詞裡的「雄獅」是只存在北非環境裡的生物,隱約喚醒了阿爾及利亞的血液,同時也點燃了法國的引信,不論種族,不論信仰,只要有強大的意念,就可以為了自己追求的榮耀而犧牲死去。

片中伊斯梅爾與弟弟埃沙走訪過的景點,包含烏來、小巨蛋、西門町等地,也都是導演阿米當年與弟弟真實走過的場景

採訪撰文/朱予安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提供/甲上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