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老公公，是許多人成長過程中必經的「謊言」。先是相信只要當個乖孩子就會有聖誕禮物，隨著長大漸漸察覺原來這是既定世俗下爸媽的精心設計，原來那些夢幻都是騙人的。如果這個夢遲早都有破碎的一天，是不是從頭到尾不要有這個夢比較好？「我小時候基本沒有在過節，聖誕節對我來說是一個很表面的事情。但在拍攝這個故事時，我有了一個新的視野。」導演王孔澂口中的故事，就是《聖誕夜奇蹟》開頭那場奇蹟般的聖誕夜。
暖黃的色調、閃著金光的聖誕裝飾，國小四年級的子淵與好友饅頭、博士和爸媽玩得盡興。深夜睡到一半，原本反鎖的房間裡突然充擺了禮物，窗外還閃過了聖誕老公公駕著麋鹿遠去的剪影，「聖誕老公公果然是真的！」那時的三個小孩為此深信著，「我希望它看起來像是帶著一層濾鏡。」王孔澂說，對子淵而言，是最好的時光。隔年爸媽離婚、搬家、上學路上多一隻惡犬⋯⋯突然什麼都變了。子淵想力挽狂瀾，和兩位好友計畫解開去年奇蹟背後的秘密，再次重現。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復刻那一夜的幸福。
兒童電影不是說教，而是說一個真誠的故事
《聖誕夜奇蹟》改編自推理小說家林斯諺同名短篇。不過原著中的主角是位成年男子，理性上認知聖誕老公公不存在，感性上卻依然相信，為此他找來偵探，破解20年前的那場聖誕奇蹟——這是一間密室懸案，但背後沒有命案，只有爸爸的關愛。
王孔澂過去的短片作品《記得打給她》及《小洋》多在探討家人間的關係離散，當製作人賴珍琳帶著本片的改編計畫前來，他很快便被故事中的親情所打動，接下邀約。改編的方針一開始便很明確，要拍成一部兒童電影，王孔澂便與編劇安邦討論，將推理放淡，讓故事更聚焦於孩子與爸媽間的情感。
不過拍攝最困難的，並不是如何把故事改編得更適合兒童觀賞，而是如何找到會說台語又能夠勝任主角的三名兒童演員。
拍攝共12天，加上預算考量，只能從雙北地區海選適合的演員，不過王孔澂依然以角色適性作為選角優先考量。鄭淳允是個鐵道迷，有顆老靈魂，因此飾演內在老練的饅頭；陳少卉是三個主要兒童演員中最有表演經驗，也最懂得看導演臉色，演出穩重的好學生博士；洪君昊活潑外向，正適合演帶著好友一起出任務的子淵，而他也是其中完全不會說台語的演員，透過開拍前的一個月努力鍛鍊，才有如今電影中呈現的效果。
三個小孩總玩成一塊，有聊不完的天，讓王孔澂無奈地笑著說他們太熟了，有時候當兒童演員指導不在，他就要像是個安親班老師，叮囑專心，或調解偶時會發生的糾紛，「為了讓他們可以信任我，每天拍攝完畢我們都會有件儀式性的行為，和他們擁抱，跟他們說：『今天大家很辛苦，很多事情做很好，有些沒做好的沒關係，我們明天重新開始。』讓他們知道，稱過一整天辛苦的拍攝，是很值得被稱讚的。」
王孔澂還記得鄭淳允殺青的那天，當自己趕著準備下顆鏡頭忘了他們之間的儀式，他便突然跑來，給王孔澂一個擁抱，說：「我們今天還沒抱。」抱完才願意收工，暖心得可愛。
拍攝確實辛苦，故事中有許多橋段，超越了他們目前對世界的認知，得慢慢引導。現實生活中的洪君昊很少吵架，更別說和媽媽頂嘴，使得其中一場與媽媽爭執的戲讓他很難克服。當時飾演媽媽的朱芷瑩也協助開導，告訴洪君昊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雖然很像吵架、過程中會有些情緒被調動出來，但那都不是真實的，才讓他較安心地投入表演之中。
拍攝兒童電影，王孔澂抱持著兩個原則，一個是真誠地對待每個角色與演員，另外一個是與兒童演員及會看到這部作品兒童觀眾保持對等，不去說教，純粹地說好故事。
父母沒有想像中的完美，脆弱的時刻孩子不見看得到
電影其中一段，來自於王孔澂童年看見媽媽獨自在陽台抽菸，背影疲憊，「在那之前我從沒看過我媽媽抽菸，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媽媽其實也有自己的煩惱，過去總理所當然把她當作依靠的對象。但爸媽其實沒有我想像中的完美，他們也有脆弱的時刻。」而故事中的子淵不小心與抽完菸的媽媽對上了視線，那一刻兩人皆望見了從未看過的彼此。自此，原本執意要自己修好電視、氣媽媽趕走爸爸的子淵開始放軟；媽媽也發覺，不能再以命令的語句和孩子溝通。
「媽媽是另一個隱藏的主角。」王孔澂說，他與飾演媽媽的朱芷瑩為角色的家庭背景下了許多工夫，「這位媽媽抱著很大的委屈，她不過是做了一個比較理智決定的人，總不能一整家人都在找夢想吧！作為一個支撐整個家庭的難免會累，而她的累不被理解。」
故事的主線跟著子淵生活，看見他對於改變的不適應，學習在夢幻及現實間找尋平衡；與他相對的是媽媽一角，在被務實消磨而麻木的生活，試圖找回屬於自己與母子間的和樂。
當子淵問起媽媽：如果做一件事情會帶給很多人麻煩，或你明明知道很可能不會成功的事是不是乾脆就不要做了？媽媽給不出答案。對於做著小說家夢而不事生產的爸爸答案或許是肯定，對於獨自撐起家中經濟的媽媽答案或許是否定，但兩人都並未因如此的選擇而滿意。當媽媽在子淵的身上看見過去面對同樣抉擇的自己，也看見未來可能不會快樂的子淵，又要如何能給出一個「正確」的回答呢？
電影走到最後，子淵在聖誕節找到自己的答案，不再苛求於一模一樣的夢幻聖誕，而將驚喜獻給媽媽，讓她落下了眼淚，「我覺得她的眼淚不只是喜悅，其實也有難過。」那就像是電影《美國女孩》中，媽媽帶著小女兒一起燒紙錢時，小女兒擔心未來不燒紙錢後，在天上的外公外婆會變得很窮時，媽媽所落下的複雜情緒眼淚，「我想很少會有大人看到自己的孩子用一種需要伴隨痛苦的方式長大，是不會難過的。」
聖誕節的秘密總會拆穿，但真心相信過的美好讓人有勇氣繼續前行
王孔澂說，他起步的晚，大學考上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學系後，才開始了解創作，不太有自信能從未經歷的題材中去述說故事。《記得打給她》是他的半自傳，以剛入社會的兒子帶爸爸去看牙醫為開端，重啟一場家庭對話；《小洋》則是述說一位不得不與孩子分開的爸爸，試圖在不被看穿的狀態下維持自己的形象。
雖然並非刻意，但王孔澂的作品剛好都細細地梳理家庭之難以說出口的關係，「可能是因為我在成長過程中有遺憾吧，我的家庭並不那麼完美，才無意識地去關注這些題材。」或許也正因如此，賴珍琳才會找上他來執導《聖誕夜奇蹟》，在述說子淵成長的同時，不讓爸媽淪為配角，觀眾同樣也能看見他們做家長的掙扎。
現在，王孔澂也正醞釀著另一個故事，關於一位高齡孕婦，以及她曾為了和自己的媽媽證明什麼而領養來的孩子。這個靈感，是來自某位資深女藝人的花邊新聞，看著她說為了激勵生病的媽媽而決定懷胎，王孔澂心中有些疑問，「如果生孩子不只是生孩子，背後還有其他的動機，那當孩子出生後沒有帶來期待的結果，那他是不是就背負了一個原罪呢？」
自己的過去雖然有所不美好，但王孔澂總用創作讓不同家庭光譜的故事能被看見，也填補曾有的缺憾，
「聖誕節是一個可以真心去相信某種美好的存在。雖然後面會發現一切是假的，但有這相信某事物的體驗是很重要的。」
採訪撰稿／Mion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