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啊正義，你遲到是二十年。」這是台語律政劇《無罪推定》片尾曲〈二十年〉的歌詞，獨立樂團「靈魂咆哮」創作的詞曲慷慨激昂，也蘊含無盡悲傷。《無罪推定》的故事原型是「徐自強案」，他的冤獄纏訟 20 年，被宣判七次死刑、兩次無期徒刑，歷經八次更審、一次釋憲，終於在更九審獲判無罪，關鍵正是「無罪推定」原則。
「無罪推定」是理想，現實其實很難做到
所謂「無罪推定」原則，意思是一個人若未被證實及判決有罪，在審判上應推定為無罪。而在現實中的被告徐自強，及《無罪推定》的楊明德（黃鐙輝飾），僅因共同被告的證詞，而無其他證據，就被判處死刑定讞，直到司改會律師的介入並申請釋憲，作成釋字 582 號解釋，闡述共同被告的證詞需要具結並交互詰問，且不能當作有罪的唯一證據，才出現翻案的可能，並確立無罪推定原則的伸張。
不過，導演張晉榮認為，無罪推定是理想，人心很難做到，而且現實備受考驗。更重要的是，當眾人皆認為你有罪，自己、親友及辯護律師要如何一直堅信，並且一而再、再而三說服法官，被告無罪？因此，張晉榮認為拍攝《無罪推定》最重要的事就是傳達「堅定的信念」。張晉榮談到，劇本加入「菜鳥律師」許雁青的視角，是巧妙的設計，僅管當年司改會的辯護律師、雁青的原型並非菜鳥，但菜鳥通常更具有理想性，「當她面對那麼多阻礙，怎麼去堅信心裡原本的信念？當她不是菜鳥了，她身為一個人、身為一個法律人，如何堅守那一條線？這是雁青的任務，讓我們看到一個人堅定如恆的走了20年。」
因此，「菜鳥律師」雁青的選角至關重要。張晉榮分享一個小故事，他多年前執導偶像劇《我的愛情不平凡》，蔡黃汝就飾演戲裡的黑道女老大，有一次在基隆漁港拍戲，那天非常冷，劇組找來武行指導拍打戲，大家拍得很辛苦，導演問蔡黃汝還行不行？她堅持說可以，後來她感冒了，仍堅持抱病拍情緒很重的戲，這些都令張晉榮印象深刻，「她個頭小小的，外表看起來無害、漂漂亮亮的，可是她體內爆發力很夠，有別人看不見的毅力，不會輕易認輸，很適合演雁青。」其他兩位資深的辯護律師，由莊凱勛、鍾承翰主演，莊凱勛的戲本來就好，台語的節奏感很強，鍾承翰曾在《最佳利益》飾演菜鳥律師，兩人都是一時之選。
黃鐙輝臺詞最少內心戲最多，呂雪鳳扯掉平安符是靠自己發想
而坐冤獄多年的楊明德，則找來黃鐙輝飾演，這是製作人林木榮、陳思宇的力薦，他們曾和黃鐙輝合作公視《疑霧公堂》。一來，黃鐙輝向來給人的印象是搞笑諧星，但他在《疑霧公堂》中呈現不同以往的面貌，以嚴肅演技把霧峰林家的武將林文明演得出彩，跌破眾人眼鏡；二來，黃鐙輝曾替紀錄片《徐自強的練習題》配音，也是有緣。這次《無罪推定》的楊明德，是劇中臺詞最少、內心戲最多的角色，導演張晉榮說，黃鐙輝的演出細膩，「他的情緒是內斂、有層次的，他的眼神、一些細微動作有顧到。」像是在獄中走路，因為被腳鍊銬住受傷、不良於行的動作，一場一邊聽著獄方腳步聲、一邊顫抖換衣，等待「死神」降臨的戲，也讓觀眾看得心驚肉跳。
另一位替角色量身設計動作的演員是呂雪鳳，她飾演一直深信兒子清白的媽媽，而脖子上掛著的平安符，則並非劇本要求，是呂雪鳳自己的想法。她為兒子傾家蕩產，但兒子一度想放棄，丈夫也酗酒逃避，她覺得萬念俱灰，扯掉平安符絕望大喊「你沒有保庇！」令觀眾揪心。張晉榮回憶，扯掉平安符其實是呂雪鳳加的戲，「你的信仰、你的依託一剎那背叛了你，得不到任何回應，比起在那邊哭天搶地，這當下的表演加了更多分，導演有這樣的演員是很幸福的。」
《無推推定》主要以辯方律師及冤案被告的敘事為主，但也花一定篇幅描繪檢調及法官，其中李杏飾演的法官沈芳宜，是由真實事件改編，她的原型是法官林怡秀，是2015年更九審改判徐自強無罪的法官之一，但她的法官父親林增福，曾在15年前判徐自強死刑，父女兩人明顯不同調，張晉榮有感而發，「法界其實是一個很封閉的社會，來來去去就是那些人，她要改判也要面臨同儕壓力，想要改變不是那麼容易。」
紮實開庭田調，發現真的有很愛演的檢察官
《無罪推定》的田野調查對象以司改會為主，訪談司改會的律師，了解徐自強案的始末及細節，工作人員中有親友是警察，導演張晉榮的舅舅以前是法官，而編劇林珮瑜是法律系出身，是律政劇《最佳利益》編劇，另一位編劇林佳萱則是執業律師，都為劇本提供扎實基礎。為了瞭解法庭的實際運作，劇組和演員也到法院旁聽開庭，張晉榮回憶，「我們以前看香港、美國的法庭戲都很精彩！但實際上，台灣的法庭有些很無聊，你一點都不會想要多待在裡面太久，可能專注個20秒你就飛走了。」
儘管做了充分準備，在《無罪推定》開拍前，張晉榮也有一些疑慮，例如，該劇由公視台語台及華視聯合出品，語言以台語為主，但目前法律專有名詞的慣用說法、現有的台灣律政劇，都是華語發音，那「台語律政劇」符合現實嗎？他和製作人討論之後，才知這樣的認知有誤，很多法學教授會要求學生學台語，因為若幫一些貧困階級辯護的話，有些人是聽不懂華語的，「他們會希望律師或法官要會一點台語，法庭上的台語使用，比我們想像得多。」
張晉榮另一個疑慮是，台灣的律師，真的不能在法庭上站起來或走動嗎？他之前聽說律師站起來的話，會被判藐視法庭，但要呈現法庭上的攻防，彼此有來有往，律師能站起來、甚至走動，會容易得多。於是他詢問一輪，才知這是誤解，「這取決於法官，有些法官他不要你走動，因為他覺得不用作秀，有些法官不管這些。」
但既然律師可以動作，這就讓拍攝有發揮空間，當法庭攻防需要呈現戲劇張力時，律師就可以站起來大聲疾呼，或以肢體動作表現，「這對我們來講，就會好操作一點，畢竟你要凱勛講一些慷慨激昂的話，然後都坐在那邊，觀眾會睡著。」不只律師需要表演空間，有些檢察官也很愛演，有一幕是檢察官拿了一張紙寫「貪」字，在法庭上當眾撕毀。張晉榮曾問司改會這是真的嗎？律師回答是真的，「有一些檢察官很愛秀，有一些法官很惡劣，或者是申請法官迴避，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無罪推定》故事以徐自強案為本，也忠實呈現因此案而生的重大事件，例如廢死聯盟（劇中稱護生聯盟）的成立。不過，因影集八集篇幅有限，徐自強歷時 20 年、到更九審才宣判無罪，戲劇裡的楊明德經過十幾年、更八審就獲得平反，一些情節也有所刪減。而且，《無罪推定》畢竟不是紀錄片，為了增加戲劇性，最後冤獄平反的手法，也和徐自強案不盡相同，這正呼應了女主角雁青的初始設定，張晉榮說：「整部戲多年下來很多角色有改變，可是雁青是那一個沒變的人，她堅守著信念。在這方面來說，編劇讓這個角色進來，其實是很好的。」
台灣律政劇越來越多，張晉榮提到，因為拍攝《無罪推定》，他那陣子常與司改會接觸，發現司改會手上的案子越來越多，一本本卷宗都是一樁樁的冤獄，而這些人都生活在我們周遭，但沒有人注意到，「其實台灣有很多故事值得挖掘，這可能是未來律政劇可以考慮的題材，讓民眾更了解這些，要講所謂的司法改革也比較容易。」這是戲劇可著力之處，當司法改革不再是口號，「無罪推定」終有深入人心的一天。
採訪撰文／許容榕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