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哪天我沒回訊息,請大家記得來敲我的門啊。」《人生清理員》影集版製作人、編劇兼配樂的楊凱婷説這句辦公室裡同事間的玩笑話是現代社會孤獨的縮影,也是《人生清理員》系列創作的開端。
「孤獨死」一詞自2008在日本出現,宣告無人知曉的死亡已逐漸成了當代樣貌。2018年英國政府設置了孤獨次長(Loneliness Minister)試圖解決因孤獨而產生的社會問題、2023年台灣內政部統計全國有孤獨死風險的一人戶已來到332戶萬佔總戶數的36%,而2024年日本警察廳預估該國將有近7萬人孤獨死。「其實這件事情一直圍繞在我們生活周邊。」楊凱婷説。
2020年,《人生清理員》公視人生劇展上檔,收穫熱烈好評、入圍第56屆金鐘獎7項大獎,製作公司果陀娛樂便開始影集版的製作計畫。劇本籌備的過程,遇上Netflix韓劇《我是遺物整理師》的出現與原本預計的角色塑造有所相似而調整。4年的時間思考了許多的走向,團隊不想把它變成另一部《誰是被害者》,而是想述說一個更溫暖、正向的故事,而將鏡頭轉向默默收拾這一切的「特殊清潔員」,從他們的工作裡看見生命與人際關係的迭代。
用科學清理死亡現場,讓藝術氛圍降低獵奇感
特殊清潔員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他們清理的重點往往是「氣味」。大多數孤獨死總在隔了數週或數月才被發現,即使表面髒污能被清潔劑洗去,但大體腐敗的組織液卻早已深入在牆壁、地面及傢俱的毛細孔中,隔個月味道就會再次冒出,台語講的這個地方「無清氣」(bô tshing-khì)的靈異感也隨之而生,為此特殊清潔員會研發各式的清潔溶液來根除氣味。「其實人的嗅覺很敏感,味道很容易喚醒那些不太舒服的記憶。氣味沒被復原,家屬的心理就很難復原,所以特殊清潔員花了很多心力在研究這一塊,他們是很科學的。」導演陳大璞說。
他追蹤了「遺品整理人横尾将臣」等各國特殊清潔員的YouTube頻道,看他們從第一人稱視角打掃死亡留下來的痕跡。但孤獨死的狀態大多相像,有時看久會一不小心就看到重複,這也是他在製作《人生清理員》時必須面對的問題,為此在劇中加入水塔、被燒過的房間等場域讓影集更有節奏性。
不過《人生清理員》並不是想呈現現場的獵奇與駭人,因此在美術設計上用藝術感稍做包裝,離世的原因也僅稍做交代,把大部分的時間給留下來的人,看他們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再見。「我們主要還是著墨在人的情感:愛情、友情、親情。」楊凱婷說,在田野調查時發現許多從事這個職業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故事,或處在較靠近社會邊緣的位子,很多都是做了特殊清潔員後,才再次找到自己的歸屬群體。
影集裡「明日清潔社」的五位主角就像是一個社會的縮影,萬兔(黃冠智飾演)獨自照顧有精神狀況的母親(陸弈靜飾演)而心力交瘁、伊雯(蔡嘉茵飾演)天天面對死亡的同時也要讓女兒對生活抱持希望、 大川(鳳小岳飾演)看似開朗大男孩其實卻也藏著傷在身後,龍哥(金士傑飾演)金盆洗手後開這間清潔社才學會人情世故,而他的女兒利穎(宋芸樺飾演)則是和觀眾最靠近,隨著劇情了解死亡、梳理遺憾。
讓演員自行發展角色,期待打破原有的準備帶來驚喜
首次執導影集,陳大璞說這與拍電影有許多不同。拍電影時他更注重於演員的狀態,「有時候特寫都不太想拍,若是把鏡頭剪開放入特寫,裡頭的情緒就被打斷了。」但影集不同,觀影上少了電影院的沈浸感,需要把事情說得很清楚避免觀眾錯過資訊,「副導一天到晚都會提醒說要補特寫、物件,有時候會覺得他好煩,可是後來剪接都真的有用到。」他開玩笑地說。
身為導演要規劃的很多,但陳大璞也享受著演員打破這些準備給出驚喜的時刻。其中一場大山要把機車推倒的戲讓陳大璞苦惱許久要如何才會夠帥夠好看,但鳳小岳打斷他的苦思,確認這場戲的是為了激怒超商裡的奧客,便直接演出一個滑稽、逗趣又契合角色個性的版本;而蔡嘉茵一場腰閃到的戲,本來陳大璞也想了許多鏡位來剪接呈現,但她說不用,直接一顆中景鏡頭拍到底即可,更生活化地抓下了母女互動。
「這種溝通很有趣,我們拍片的人有時候會想要怎麼剪接、運鏡,想很多。可是從演員的角度來看只需要很平常的拍,就可以一次OK了。」陳大璞說,他喜歡讓演員自行發展角色,再與他們討論、判斷演員的選擇是否適合拍攝,或跟故事的前後文是否能夠連貫。他舉例宋芸樺在前期準備認真,一直希望能到清理現場觀摩,但陳大璞認為她的角色是個清理菜鳥,對於現場太過熟悉無助於角色因此轉了個方式,讓她與台灣清理死亡現場的第一人:「攸歆特殊清理」創辦人盧致宏碰面聊聊,以較間接的方式了解清理,保持對實務工作的陌生感。
而此次楊凱婷在《人生清理員》團隊中之所有多個身份,她笑說也其實是個意外,原本是純粹的製作人,但因編劇、配樂臨時有狀況無法繼續參與,在有時間壓力的情形下,最了解整齣劇且過往有相關經驗的她成為最好的接手人選,「不過我自己的定位蠻清楚,這些身份不會有所衝突,不會因為其他考量而想縮減場景等等,終極目標都還是想讓這部作品好看。」
金士傑成為鼓舞全劇組的「鯰魚」,有他在就很難剪掉
此外,劇中帶來最多推力的就是國寶演員金士傑。陳大璞笑說他就像是「鯰魚效應」(註)裡的鯰魚,讓年輕一輩的演員更戰戰兢兢,「其實在世代上的做法有些不同,金老師會想把事前準備做到百分之百掌握,但我們這一世代會想留一些即興的空間,到現場大家一磨合,在讀本、現場走位調整等等的時候碰撞出不同的新想法。」
「金老師是會針對一句台詞反覆地跟你推敲討論。」楊凱婷說,他的細緻是從每一句話的語言結構,去掌握好每一刻表演的強、弱及節奏。常常最晚、最早在討論工作,甚至是第一個到現場的人總是金士傑,讓楊凱婷深感佩服。
「其實金老師最讓我佩服的一點,是只要他在畫面裡你就很難把他剪掉。」陳大璞說,只要還沒有喊「卡」金士傑就會一直演下去,而在剪接點上陳大璞通常是感覺這顆鏡頭沒戲了才會去接入下一個角度的鏡位,但金士傑在鏡頭裡的每一秒都是好看,即使他在畫面的角落也處處都是戲。「剪接時會去想是不是要多留一點點給他,因為那東西確實就是好看。」後製的考量變多了,卻也是種甜蜜的負荷,而其他演員也受金士傑的表演方式感染,讓戲裡的秒一刻都被擴張,變得更精彩。
開啟難以述說的溝通,面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劇組每個人的全力以赴不僅是想打造出好看的劇,更是對生命的重量有所感受。
開拍前,楊凱婷曾帶著鳳小岳與黃冠智跟著盧致宏一起去到孤獨死的清理現場。即使已做過初步的整理,一進入房間的氣味依然令人震撼,「他們正在用一個泡泡類的東西清理水泥地板,看不太清楚形體,但能看到一塊比較深的顏色。那個感覺不是害怕而是你知道這裡真的有人住過,現在離開了,可能就是眼前的陰影,那會讓人有很多的想像空間。」楊凱婷說,加上地點位在桃園的偏僻之處,四周沒有別的房子,孤獨感更為沈重。
陳大璞希望《人生清理員》的播出,能讓觀眾更認識死亡及特殊清理員這個有意義的職業,「多一點對生命的同理,面對困難解不開的東西會比較能夠釋懷。人畢竟上升到一定的狀態後就會崩壞,這是自然,崩壞才會有新生嘛,但人也很矛盾,一方面追求永恆及歷史定位,另一方面又渴望著創新。」
而拍戲的這段時間,楊凱婷也面臨了親人的離去,「有一位是我表弟,他很年輕,很突然的就走了,回頭看我們的劇就感覺人生百態真的是如此。我其實也還在學習怎麼面對,想起來還是會有點難過,但我想能做的真的就只有把握當下。」
就如同《人生清理員》故事圍繞著留下來的人,楊凱婷也正在這條路上。人與人之間總有摩擦,她希望這部劇能給觀眾多一點的勇氣,去面對那些好難開啟溝通的關係,「吵架真的難免,但不解決那個情緒就會僵在那邊,很多時候不處理其實就為了一個面子,可是面子其實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跨出一步去處理後才會感覺,其實也沒那麼大不了。」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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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鯰魚效應(英語:Catfish Effect)是一種認為可以透過引入強者,激發弱者變強的看法。在管理學上的應用,稱為鯰魚機制或鯰魚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