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殺:無聲之地》其實是導演柯汶利的首部長片作品,早在2017年就以獨立製作完成了這部充滿飛車、動作的犯罪懸疑電影。日後經歷版權處理、補拍,於2022年釜山影展入圍競賽單元進行國際首映,卻在要回到台灣上映的前夕,遇上男主角黃健瑋的#METOO事件而再次推遲。直至2024年,中國版的《默殺》上映後,《默殺:無聲之地》終於再次回到台灣院線。走過7年,柯汶利回首,《默殺:無聲之地》依然在他心中有一塊重要的位置。
兇手固然可惡,但沉默的人沒有責任嗎?
在就讀北藝術大學研究所時,柯汶利被一則社會新聞衝擊:一位剛下班的媽媽發現女兒失蹤了,透過監視器得知女兒早已回到居住的大廈卻不見蹤影,她挨戶詢問盤查,強行闖入一名可疑男子的家中,才發現女兒的屍首被包入垃圾袋、藏於床底。事後記者詢問大廈住戶,受訪者都聽到了動靜、爭執聲,卻沒有人選擇報警,也沒人和這位媽媽透露這項資訊,只因覺得別人家的事,自己不應該管。
「兇手本身很可惡,但這些人有沒有責任?」柯汶利思索著。眾人的沉默間接促使一位女子死亡,讓他想說一個關於「沉默殺人」的故事,《默殺:無聲之地》的劇本漸漸成形。
柯汶利不單單聚焦於事件,更希望故事述說社會各個層面的沉默,像是滾雪球,從電影中小彤的媽媽李涵(尹馨飾演)隱藏了事件、住在她家對面的房東選擇視而不見,一切問題漸漸累積成無法收拾的慘況,「拍電影的好處是可以在裡頭放一點心思,與其一味地斥責,我覺得探討『為什麼』更有意義。」
藉由移情讓潛意識相信這個故事,有天井的禮堂是最難找的景
電影的故事從「水」開始說起,起初是一滴禮堂天花板漏下的水打在鼓上敲響序幕,接著雨不停下,越來越大,隨著事件白熱化成了傾盆大雨。「我想藉此產生『移情』作用,觀眾的潛意識會感受到雨水的疊加。視覺多了,你的潛意識相信了,就會走入這個故事,把自己的感情『移情』在角色身上,替他們感動、緊張。」柯汶利說。
他擅長在物件、場景中帶點暗示:像李涵反覆受傷的手提醒著她過往藏不住傷痛、飛不出去的鴿子是得不到的自由、作為故事核心的校園禮堂則把所有的角色都關進了事件裡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脫離關係,所有意象和元素都有其邏輯。
會如此精細規劃每一處細節,柯汶利說是來自於過去做舞台劇的訓練,從13歲就開始做起,參與演員、劇本、導戲等各種環節,老師總提醒存在於舞台上的道具、背景都不能只是純粹的擺設或佈景,每一個物件都必須具有意義。因此在撰寫劇本時,牆壁上的壁癌、滴水、天井就都已經寫在裡頭。
這部作品的細節之多,讓柯汶利原本擔心很難找到適合的場地,尤其是有天井的禮堂更是少見,「一般想到墜樓大多是落在停車場或街道上,但我希望能夠落入一個封閉空間,有個真相被蓋住的感受。」沒想到劇組居然在基隆發現了一所學校,禮堂的頂端有這天井,透著光,從頂樓望去便能看到海岸與基隆嶼,一切就如同他在劇本中所描繪,彷彿是命中註定,要他拍出這部電影。
從小看《柯南》等上千部推理作,拆解名導手法誘觀眾解讀
柯汶利熱愛犯罪懸疑的作品,執導過的短片《自由人》、影集《唐人街探案》、電影《誤殺》也都是此類型。從小他就愛燒腦、推理、分析,看著動漫《名偵探柯南》及《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長大,仔細探究人物怎麼寫、案子怎麼辦、故事如何鋪成。他就像是《誤殺》裡的主角李維傑一樣看過上千部推理懸疑,「但我不會犯罪。」柯汶利笑著補充。
他愛電影,也研究電影,尤其是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杜琪峯和李安的作品。第一次觀看先好好欣賞,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則細細地去拆解他們如何剪輯、下音樂、說故事、設計反轉。「李安拍的不是犯罪懸疑類型,但他的電影都有反轉。我很喜歡《少年Pi的奇幻漂流》,從8歲到80歲看都能有不同的解讀及想法。」
反轉對於柯汶利來說,是犯罪懸疑題材的必需品,也是創造解讀空間的利器,他總在他的電影中設下重重的反轉希望觀眾享受其中,也能有所反思。《默殺:無聲之地》裡看似柔弱的李涵,為了找尋女兒不惜一切地武裝、奮戰,但在愛女的同時也為她設下重重枷鎖。而兇手林在福(黃健瑋飾演)手段殘忍,但背後也有著悲慘的故事。沒有誰是純粹的好人或壞人。
電影裡的宗教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柯汶利一層層地疊加探問觀眾對於沉默的容忍,「很希望可以討論到一個點是,當你沉默、我沉默、集體沉默,連你求助的神也沉默,那你會怎麼做?你還會相信祂嗎?」
《默殺:無聲之地》才是最原始而美麗的版本
雖然《默殺:無聲之地》於2024年上映,但從拍攝的時間軸來看,它其實是柯汶利於2017年首部執導的長片。第一部就挑戰獨立製作有著大量動作、特效的懸疑電影,常被身邊的人認為風險太大,「但不拍這個我也不知道要拍什麼。」他笑著說,當時也很多人不看好,認為電影拍不成、不可能上映,「但現在可能了。太多東西我們都不敢想,我其實也不敢想。但當我想了,要做了,答應了也承諾了,那就必須把它完成。」一開始無法如期上映,當然也會有所失落,但他相信堅持著一定能找到勝利的契機。
2024年,他也完成了中國版的《默殺》,不過回頭看《默殺:無聲之地》他認為那才是最原始,最有感觸的版本,「那時才剛畢業,就想拍個犯罪懸疑的類型。創作很難,但身旁有許多朋友幫助,和一群真的很喜歡電影的人一起完成。所以我覺得它是我最原始也最美的版本。」相隔多年,回頭看,當時的感觸對於柯汶利來說依舊無可取代。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