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小時片長，跨越半個世紀的故事，電影《國寶》鉅細靡遺地述說歌舞伎的藝道、俳優的拼搏與孤獨，關於歷史、關於文化、也關於傳承，但語彙毫不艱澀，電影通俗好懂，而吉田修一撰寫的原著，也是一本不折不扣的通俗小說。
原著吉田修一套「黑衣」隱身舞台，掌握每一個畫面細節
歌舞伎是日本重要的無形文化財，但即使是當代的日本年輕人，也離這項技藝遙遠，「歌舞伎票價是電影票的十倍，高到讓人卻步，大多年輕人更是負擔不起。就算負擔得起，也會被它的氛圍嚇到，歌舞伎給人一種好像必須先懂才能去看的感覺，但年輕人可不想顯得無知。」導演李相日在Film Fest Report的專訪中提到。
為此，李相日找來吉澤亮、橫濱流星、渡邊謙、森七菜等知名演員主演，一方面是降低觀眾的接觸門檻，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想展現的不是歌舞伎的深奧，而是背後的運作與情感糾葛。飾演立花喜久雄及大垣俊介兩位主角的吉澤亮、橫濱流星，在拍攝前都接受了歌舞伎俳優「人間國寶」（日本文部科學認證的重要無形文化財保持者）第四代中村鴈治郎約一年多的訓練，才能展現出「女形」（扮演女角的少年，因過往幕府禁止男女同台）姿態的細膩。
而《國寶》之所以能誕生，第四代中村鴈治郎至關重要。當吉田修一向他請教歌舞伎，他直接準備好一套「黑衣」（くろご，被當作看不見的雜務工作人員）的服裝，讓吉田修一能以幕後人員的身份，跟隨他們全國劇場巡迴，才讓小說裡頭擁有如此豐富而細膩的幕後故事。而他同時也是電影的歌舞伎指導，讓畫面中的每一刻的細節都能精準到位。
敘事的主角是立花喜久雄，而非歌舞伎，作曲家原摩利彥因而選擇以交響樂來配樂。相較起歌舞伎的下座音樂，交響樂更是現代觀眾所熟悉的配樂語彙，讓觀眾能直覺地體會到角色的情感變化。原摩利彥也在《Sound & Recording Magazine》的採訪中提到，交響樂與下座音樂間的衝突感就是他們所想呈現，像是立花喜久雄心中的惡魔，呢喃著情感澎湃。
從任俠道被破壞的受害者，走向歌舞伎藝道的異端
歌舞伎的當家身份是世襲制，讓這項技藝關乎於家族、階級與衝突，就像日本黑道一樣。
《國寶》的故事就從黑道說起，主角立花喜久雄出身自長崎立花組，是當家立花全五郎（永瀨正敏飾演）之子。新年會當晚，敵對組織偷襲，全五郎以武士刀奮鬥，卻被敵方以槍枝殺害，那對當時信仰「任俠道」（にんきょうどう，講究情義、堂堂正正的行事風格）的黑道而言，是種羞辱。喜久雄目睹一切，憤怒的種子就此埋下。
而後，喜久雄被當時最知名的歌舞伎俳優第二代花井半二郎（渡邊謙飾演）收養，與他的兒子大垣俊介一同學習歌舞伎，同時，也帶領著觀眾一起從「略知」開始體會這項技藝的魅力。喜久雄擁有絕世美顏與天份，俊介則是擁有花井氏的血脈，成為拍檔，看似互補，但成長的路上必有優劣之分。當花井半二郎無法繼續演出《曾根崎心中》，指定由喜久雄接替演出，他捨棄了兒子、家庭與傳統，堅決地往他心目中歌舞伎的頂峰邁進。而喜久雄也著了魔，接下了任務，從任俠道被破壞的受害者，成為歌舞伎藝道的異端。
《國寶》從1960年代說起，一方面日本黑道結構改變，槍彈取代武士刀；另一方面歌舞伎則在大眾娛樂需求、政府文化保存政策下迎來全盛期。故事一路走到2014年歌舞伎開始式微，喜久雄則成了「人間國寶」，仍舊堅持在追求頂峰的路上。他的人生故事，成了日本二戰後變遷的縮影。
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張臉害了
「不過，如果要當演員，這張臉說礙事也礙事。因為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張臉給害了。」當喜久雄還尚年幼，第一女形小野川萬菊（田中泯飾演）第一次見到他時，如是說，像是預言。
天份是種詛咒，無論喜久雄的美顏、才能、慾望，或使他保持憎恨的身世皆是。小野川萬菊是過來人，終其一生，即便倒下，在斷氣之前他始終保持作為萬菊的身段。而每當他出現，攝影師蘇菲安·艾爾·法尼都以特寫捕捉他的舉手投足，讓觀眾也折服於他優雅至難以言喻的氣場。
奉獻給技藝者為何成魔？ NHK所拍攝的紀錄片《與夢前行宮﨑駿：蒼鷺與少年創作全紀錄》用7年的時間拍下宮﨑駿為何無法停止創作，看得了解，但未必能理解，因為他自己也還在探究的途中，《國寶》也透過喜久雄一次次孤獨的登台，捕捉那探究的模樣。
電影中，下了舞台後的鏡頭，像是黑衣，跟隨在俳優左右；而當他們登台，視角則是坐在現場的觀眾，注目他們演出的每一個剎那，尤其當喜久雄與俊介破鏡重圓，終於一起完成《曽根崎心中》的演出，倒在舞台，望向鏡頭對視、與影廳的觀眾對視，大家都是一路以來目睹國寶誕生的見證者。
但國寶只是名號，喜久雄所探求的，總在舞台的光影之間一閃一爍，就連小說作者吉田修一都在後記裡表示，他無從得知喜久雄的一生是否過得幸福、快樂。而他們一生所練就的魔力，或許是種超脫身體的極限，還有刻在靈魂與時代裡的藝道。
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劇照／2025電影《國寶》製作委員会 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