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女孩》入圍金馬獎多項大獎,片裡的宜安,個性鮮活、有話直說,帶點迷人的瀟灑和傲氣。認識馬士媛的人都說,這是她的本色出演,她自己也不排斥被如此認為。然而,這般赤裸的自我展現,那「本色」到底演得是好是壞?有可能不要這麼「敢愛敢恨」嗎?真的「只能」是宜安了嗎?
這些疑問於《左撇子女孩》殺青後,全囤在馬士媛心裡燒,如野火蔓延,「我那時候還不夠認識自己,還不夠理解那個『躁』是什麼,但現在回想,可能是我有很多情緒都還放在身體裡面。」


這天,很不幸的,她出了車禍,半邊身體脫了一層皮的那種,是有些嚴重的車禍。出車禍的當下,心裡的躁讓她不顧一切往前衝,甚至有種「我好像要出車禍」的預感,而這場車禍也讓她嚇回神,冷靜下來,「可能是在那個時候才靜下來思考:我都發生什麼事?我說的那種『都發生什麼事』,是指那一年,或拍攝期間,然後才慢慢理出自己經歷了什麼,拍攝時得到了什麼,然後我好像真的滿喜歡的欸,那就做它吧!」一場車禍,催促她真正下定決心成為演員。
不走循規蹈矩的路,叛逆亦是成長
回顧馬士媛的成長軌跡,一直以來她都喜歡體驗新的事物。高中在復興美工讀設計,她就到外面接設計案賺外快,也當模特兒,「然後我就在想,到底要唸書,還是出社會累積人脈?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這麼早就在想這些事情,這我還沒有釐清。」她完全不在意大學要讀哪,但礙於媽媽還是會介意文憑,因此申請了世新圖傳系夜間部,「還是希望可以完成媽媽的期待吧。但同時因為是夜間部,所以我白天有很多時間可以去嘗試很多東西。」做設計、當模特兒還不夠,從服飾業體驗到餐飲業,還做過美妝行銷,她試圖找出「我想要的」,卻沒有一樣真正想要的,直到接觸表演。
第一次接觸表演,是馬士媛被男友嘟嘟找去拍所屬樂團JADE的歌曲〈Telephone〉MV,新鮮的體驗誘發她對表演的興趣,於是報名了表演課,後來就像老天替她預寫好了人生劇本似的,同年就接到導演鄒時擎遞來的《左撇子女孩》面試邀請,「當時比較是好奇好玩的心態,我真的沒有想太多,也沒有預設太多,所以拍的當下都是很在當下、很歡樂,真的是體驗。」
她說自己很叛逆,走的路總是不那麼「循規蹈矩」;可她也感到無比慶幸,因為家人也未過度施壓,要她「符合」世俗定義,「我媽媽一直都告訴我:妳就是要做妳喜歡的,然後多嘗試,保持善良。」上大學後,她如羽翼豐滿的幼鳥急於離巢,想為自己證明些什麼,又像是另一場叛逆,「別人看會覺得是叛逆,我自己覺得那是一個超級大的成長,而且對我還有家人都是。」說是叛逆,亦是成長,少了家人的保護,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自己的避風港。


在家是被寵愛的么女,累積往外飛的實力
在《左撇子女孩》裡,馬士媛如姊如母,照顧年僅五歲的宜靜;現實生活中,她和姊姊相差八歲,和哥哥相差五歲,其實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老么。聊起家人,她顯得格外歡樂,笑說姊姊像個「隱藏經紀人」,總幫她介紹一堆工作人脈,還瘋狂分享她的東西,「我知道她除了覺得很驕傲,一定也想幫我推廣出去。這些她都沒有講,可是就是感覺得到。」之前參加影展返台,媽媽還特地到租屋處煮雞湯替她補身體,兩人像無話不談的閨蜜,來了場姐妹Tea Time。說她是在愛裡浸泡長大的小孩,她開心大笑地回答:「是阿!」沒有半點猶疑,這是她「往外飛」的實力。
可是電影裡的宜安,卻沒有這份能力;身處資源和精神皆匱乏的環境,造就了她的頑強剛毅。然而即使成長背景天差地遠,馬士媛依然能理解,她用自身的叛逆,共情了宜安的倔強,同時,也共情了片中那自顧不暇、無法給予充足關愛而疏離的媽媽。她最初讀劇本時,最感觸動的,是片末母女三人回到麵攤的平凡日常,「就算經歷了那麼大的心理磨難,終究還是得過日子,但要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過,可以怎樣做小小的調整,我覺得這個東西很真實,很觸動人心。」


被「宜安」綁住太久,一場表演課讓焦慮完全釋放
人生第一場表演體驗,馬士媛獲得了許多:溝通、認識自己、表達自己。某次導演突然傳了兩張手機殼圖片問她:「宜安,妳覺得宜安會用哪個手機殼?」「就是這些小事,我事後才想說,導演在跟我溝通誒!她有在尊重我意見誒!而且是一種很舒服的溝通,很被尊重。」透過表演,她也更認識了自己的肢體和思想,真正有意識,去意識,化作容器,讓角色進去,「必須要知道自己腦子在想什麼,才有機會可以控制它,去表現出一些東西。這些在拍攝之前,我都沒有概念,就覺得好酷,我喜歡!」
拍《左撇子女孩》前,她因為找不到「想要的」而陷入迷茫,未曾想拍完後更迷茫。大家都說馬士媛就是宜安,但她好希望可以不要是宜安,不斷的自我懷疑,越懷疑越焦慮,焦慮至極,出了車禍,然而是到後來某次的表演課,她才真正從焦慮中解脫。


於表演課堂上,馬士媛挑戰扮演花木蘭,演得淚流成河,感覺自己從內裡至肢體儀態,完全「成為」一名巾幗英雄;下戲後,她眼淚依舊停不下來,哭得像個小孩,「因為我感受到一個很不一樣的『自己』。我在下戲之後哭,是在哭我感覺到我好像被宜安這個角色綁住很久了,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就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原來我『可以』不要那麼敢愛敢恨。」可以不要是宜安,可以讓其他角色進來,這些體悟,使她能更自信地面對「演員」這份職業,「就會開始漸漸相信自己,可以是很多面向。」
像把低調的貝斯,站在太前面會有點赤裸
18歲時,馬士媛告訴自己:「十年後,我想當一個有很多技能的人!」經紀人在旁無情吐槽:「妳面試的時候也是這樣講。」不過她沒有辜負對自己的期許,鋼琴、Bass、吉他自彈自唱,實在多才多藝。去年還參與了搖滾樂團JADE的專場,於台上和嘟嘟一起放肆Rock,為什麼選Bass?「我喜歡它的節奏和低音共鳴,表演上,我覺得它是比較低調的,好像比較符合我的個性。因為每次吉他彈下去,我都覺得那個和弦好亮,就是,它站在很前面,對我來說有點赤裸。」
「我沒有想要當那個『最亮的人』。」表演讓她學習表達自己,因為她不擅為自己說話,所以即使愛聽音樂、愛唱歌,也暫時沒想往那方向;比起站在舞台上施展個人魅力,她更樂於站在角色後面,讓她發光。


2025年她以《左撇子女孩》入圍金馬獎最佳新演員,經紀人在大家面前不停誇:「好棒!好棒!」奶奶看到她也興奮地說:「一鳴驚人!一鳴驚人!」可這些時刻總讓她尷尬到腳趾摳地,「我以前會覺得我這個尷尬是不是在演,可是沒有誒!真的很尷尬!」尚未習慣被關注,不知如何面對讚美,曾幻想以歌手身份在舞台上自彈自唱,可她深知事後大概又會陷入「做得到底好不好」的自我檢討深淵,「也許之後演員多當了幾年,比較可以適應這些。」
現在她想專注於表演,即使在等待《左撇子女孩》上映的三年間,曾閃過放棄的念頭,可心之想望仍然堅定,「我沒有想要成為一個說道理的演員,我只是想把一些現實狀態演出來,讓大家自己去投射,我覺得這個東西才可以真正打動人。」馬士媛依舊是那個不吝於體驗的馬士媛,面對理想和現實可能的落差,她既明確了方向,就接受所有變化;與其迷茫地無所顧忌,不如清晰地蹣跚前行。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光年映畫、馬士媛I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