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親情或愛情裡，「看看你有多愛我？」能是缺乏安全感的提問，也可以是想確認關係的挑釁。父母能為孩子做的犧牲限度有多大？當孩子的心之所向和父母的期望衝突，為了維繫親子之間的「愛」，他又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到什麼程度？這些都是葉天倫和廖堃言執導的《看看你有多愛我》想對觀眾拋出的提問，「回頭想想，劇中的故事可能還算單純，因為我們跟家人的關係其實更複雜。」
《看看你有多愛我》故事講述單親媽媽、網紅陳怡安（楊謹華 飾），擁有一雙異卵雙胞胎女兒，但姐妹倆個性截然不同。妹妹溫莉莉（詹子萱 飾）不擅長面對鏡頭，個性內向但體貼；姐姐溫凱希（林思廷 飾）叛逆強勢，卻天生擁有觀眾緣，五歲時的一支甜笑影片讓「凱希媽咪」一夕爆紅。但邁入高中之後，網紅身份為溫凱希在學校招來不少麻煩，在網路上也得承受網友批評，讓她越來越厭惡配合媽媽經營粉絲專頁。於是媽媽陳怡安決定偽造一場失蹤案，讓女兒順勢退出大眾視野，沒想到招來年輕時未平息的黑歷史，假戲不但成真、溫凱希遭到綁架，跨越兩代的母女衝突也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親子互動也像網路酸民，雙胞胎女兒必須是一對雙生火焰
編劇范芷綺在2021年完成劇本，從青少年網路霸凌事件帶出的親子課題，引起導演葉天倫的注意。他發現酸民之於網紅的關係很像子女之於父母，「你不知道鍵盤背後那個人到底是故意，還是他有什麼其他意圖？就像孩子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告訴媽媽，在她面前會是一個樣子，在同學面前又有一個樣子。」在名為愛的考量下，親子互動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
劇中母女衝突很激烈，事件主要發生在網路和校園，和當代親子的生活情境緊密扣連，直接反映現代家庭面臨的困境，「拍這部戲可以罵媽媽！」葉天倫開玩笑地說，因此決定啟動製作。一直以來，葉天倫就偏好雙導演的執導方式，彌補單一導演在創作過程中產生的盲點，豐富戲劇表現的觀點，便邀請擅長處理青少年主題的廣告導演廖堃言加入，這也是他首次執導迷你劇集。巧合的是，雙胞胎女兒的定案選角，也正好都是廖堃言所提出的人選。
「這兩位都是我拍廣告合作過的年輕演員，飾演姐姐的林思廷就是厭世的怪怪美少女，她叛逆的眼神就一直刻在我的腦筋裡。飾演妹妹的詹子萱則是一個很透明、眼神很清澈的女孩。」廖堃言回想，媽媽一角需要一位外型非常漂亮的實力派演員，很快就確認由楊謹華飾演，但姐妹倆的選角卻耗費他們將近一年的時間。「這兩個人一個是太陽（姐姐），另一個是月亮（妹妹），是一對雙生火焰。隨著劇情，太陽被抓走之後，月亮出來了，還是一個大滿月，開始渴望被大家看見，但太陽也會越來越亮。兩人要有競爭感，一起爭奪媽媽的愛，非常不好演。」
葉天倫生動地描述道，飾演姐妹倆的演員演技要足夠優秀，能和金鐘影后楊謹華的表演有火花，戲才會好看。由於劇情牽扯到性暴力、綁架等議題，很難讓真的只有高中年紀的演員詮釋，選角試過七、八十人後，最終才定下二十多歲的林思廷和詹子萱出演。「她們當時知名度沒有現在那麼高，對觀眾來說會是很新鮮的組合。」廖堃言說，兩人在 2023 年拍完《看看你有多愛我》後，隔年都被選入《台北電影節》的「非常新人」，後來都發展得很好，也證明兩位導演當時的遠見。
她們既是黑天鵝也是白天鵝，如同人有光明面及黑暗面
在本次執導中，葉天倫負責兩代演員在家庭關係的戲劇張力，而廖堃言主要處理場景氛圍和角色設定，片頭的規劃及拍攝也是由他主導。「總共有三種不同版本的片頭。」廖堃言透露，劇集共有六集，會以兩集為單位逐步向觀眾揭露片頭，巧妙呼應劇情裡母女關係的變化進程：當明星姐姐被俘虜還遭酸民攻擊，內向的妹妹鼓起勇氣站上網路前線為姐姐打抱不平，網友的應援讓妹妹初次嚐到成名的滋味，她也終於被媽媽正視。
影像裡以一張擺滿盛宴的餐桌，來暗喻三人在網紅世界和家庭裡的地位改變：第一版妹妹很邊緣，她沒有座位，負責幫姐姐和媽媽拍影片，甚至被 AI 抹除；但到第二版妹妹會找鏡頭，擺出奇怪的肢體動作，但她還是站著；直到第三版她擁有座位，母女互相乾杯，三個女人平起平坐。然後下一幕三人化身為《天鵝湖》的芭蕾女伶，在一片混亂裡互掐脖子，具象化母女和姐妹以愛之名而發生的劇烈爭執。
「我想使用黑天鵝跟白天鵝的意象，來表達網紅在線上跟線下兩種不同情境的表現。」廖堃言解釋，葉天倫則近一步說明，「她們同時是白天鵝，也是黑天鵝。每個人都有光明面和陰暗面，只是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展現出哪一面。」所以在經典芭蕾舞作《天鵝湖》裡，黑天鵝和白天鵝通常由同一名舞者演出，她會以黑天鵝的姿態跳 32 鞭轉（註）的舞碼誘惑王子，技巧非常高難度，彰顯角色滿足私慾的企圖心。
而《看看你有多愛我》的主角陳怡安，在青少女時期就是一名職業芭蕾舞者，媽媽是一位異常嚴厲的芭蕾老師，當她爭取以「32 鞭轉」出賽時，舞蹈實力卻遭到母親狠狠否定，於是憤而離席，誤闖女團選拔現場以同樣的舞碼參加徵選，「陳怡安開始旋轉的時候，她其實是自私的黑天鵝。她是 100% 為自己而跳，想要讓大家都能看見這樣的她。」廖堃言說，但她跳完後立刻後悔，甚至想挽回芭蕾舞比賽的機會，「無論是對於媽媽的懼怕，還是驚覺自己之所以能夠這裡跳舞，是媽媽長期訓練的成果，她又變回溫順的白天鵝。」
無論怎麼選擇都可能後悔，卡住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去轉動
陳怡安的旋轉是覺醒的象徵，她奮力扭轉命運的走向。在故事裡，她正走上女團之路，卻在出道前夕開車撞死人，星路戛然而止。「你可以想像她出車禍的時候，媽媽說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是跟妳說過了。』」葉天倫認為，在大部分東方人的主流價值觀裡，孩子會傾向想把家人的期待放在自己的需求之前，想先去滿足父母的期許。到底要不要接受爸媽事後諸葛的情緒勒索，常常就是親子之間最拉扯的部分。
他坦言，「我覺得『後悔』也是這部作品的一大主題。」人會對某個決定感到後悔，但也會後悔當時沒有做讓現在的自己後悔的那個決定。如果陳怡安沒有去徵選，可能就不會過失殺人，但年輕的她覺得人生被卡住，加入女團確實最有機會讓她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只是未來本來就不一定會如預期所想。
「我覺得難處在於，那麼年輕的時候沒什麼選擇，也沒辦法想通。」葉天倫有感而發地說，人生轉不動的時候，其實只有自己能幫助自己，「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不要留下遺憾！做了就做了，我們就是要去接受它。你永遠滿足不完別人的需求，你只要滿足自己就好了。」
《看看你有多愛我》英文劇名 Keeping Mum 帶有「留住媽媽」和「保持沈默」的雙關意味，因為戲裡有太多不可描述、不能說，或是說不出口的事情，以及攸關媽媽的故事。每一位媽媽都曾是一位女兒，也擁有一個媽媽，都有經歷過要做或不做、該說和不說，會不會因此失去媽媽的掙扎，也都收拾過自己的後悔。當女兒成為媽媽，雖然不願複製上一代的傷害給下一代，但立場交換之後才理解母親當年的為難，真正的解方其實就寫在「愛」裡 ，「看看你有多愛我」也可以是一句你對鏡中自己的靈魂拷問：到頭來，你到底有沒有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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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林梵謹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