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全球獨家華語懸疑劇《她和她的她》是一齣充滿女性觀點的戲劇，除了由許瑋甯領銜的大量女性演員演出外，監製葉如芬更找來女性導演卓立、金鐘編劇溫郁芳合作，劇組一半是女性組成，彷彿是為《她和她的她》而生，她們想用懸疑、刑偵的角度，包裝性別暴力議題，說一個只有女性能溫柔述說的故事。
但該劇的企圖不僅於此，看似懸疑劇的故事走向其實並不單純，從宋念宇唱的片頭曲〈破碎的完整〉歌詞第一句「受過傷的靈魂，總有無形的疤痕」就透露端倪。編劇溫郁芳說：「這是被傷害之後，後來怎麼了的故事。」導演卓立更直言，「我們的定位是療癒劇。懸疑、刑偵是手法。對我來說，我希望任何女生陷入痛苦深淵時，這部劇有一點安慰和力量。」
性暴力的受害者總會看見天花板的那盞燈
所謂的傷害，在劇中是指性侵，而要把「無形的疤痕」拍出來，並不容易。溫郁芳說：「性侵害的痛苦僅次於死亡，因為它連動身體的所有記憶。」從2020年2月開始，她耗時一年多做田野調查、寫劇本，訪問心理諮商師許皓宜、周慕姿、黃雅羚，拜訪婦女團體如勵馨基金會、現代婦女基金會，以及做性別研究的學者方念萱及畢恆達教授。
溫郁芳說：「第一次沒有被接住，以後要如何去愛呢？我們像是在大海撒網，看到這一點點如同寶石的亮光後，把他們湊起來，編織成我們要的樣子。」劇中用「解離」製造懸疑，這也是現實中受害者常發生的事，這是保護受傷本我的一種方式，但解離本身也很痛苦，卓立表示：「林奕含就曾說過最痛苦的是解離，因為無法控制。」（註）
劇中出現許多象徵手法，如天花板、下雨天，也是從田野調查中萃取而來。溫郁芳表示：「採訪時社工老師曾分享，你去問孩子發生什麼事？他們回憶起來，都是看到天花板的燈。」下雨天及水的意象，則象徵重生，心理諮商師許皓宜曾分享一位個案，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優雅，直到有一天下大雨，她全身濕透走進診間，許皓宜關心問「你還好嗎？」她才卸下心防。
李程彬是整個作品中最大的驚喜
扎實的田野調查，為故事奠定寫實基礎，演員的選擇，則需要具備渲染力。導演卓立坦言，她受到影集《美麗心計》妮可基曼的影響，「看到精緻的美被摧殘，才不會浪費這樣的題材，我需要把觀眾逼到最感同身受。」而許瑋甯的美就很精緻，正適合林晨曦這個角色，「這樣的選角，我不敢說事半，但一定是功倍。」
選角的另一個困難，是角色皆有年齡跨度，不論是否由同一人主演，都要有說服力。例如，劇組配合許瑋甯的五官找人，飾演林晨曦少女時代的演員林奕嵐是混血兒，而飾演林晨曦媽媽的演員，五官也要很立體，而其他演員，要能同時扮演年輕和年老版本才行。
出乎意料的是，這部作品選角最不順利的，竟是男主角。開拍前，卓立想到了也是以女性角度出發的電影《七月與安生》，片中的男主角李程彬在戲中一人分飾兩角，一個是溫柔守候許瑋甯的男友，一個是負責辦案的台客刑警小劉，他自在切換口音，表演很有說服力，卓立笑說：「他是最大的驚喜！」
劇本燒腦到需整裡角色星盤和事件年表
卓立過去以拍電影為主，《她和她的她》是她第一次拍影集。談到拍攝的挑戰，她說：「這是我從事導演工作以來，最痛苦最艱難的一部戲。」因為劇本很燒腦，虛虛實實，時間跨度又大，為了理出時間軸，她還寫了女主角林晨曦的星盤，「她是11月出生的天蠍座。」並在白板上寫上所有事件的年表。
再者，因為受到疫情影響，演員檔期難喬，場景也不好借，劇組在2021年5月開拍，碰上疫情升溫，拍攝9天就停拍，好不容易在8月復拍，又遇上兩個颱風。此外，還要拍飛車追逐、車禍戲，刑偵方面的動作戲也不少，重要的配角「鴿子」也不好搞，「還要為鴿子準備替身！」劇組一共拍攝兩個多月才殺青。
然而，對卓立來說，拍攝最大的困難，是精神上的折磨。雖然劇情著重在「後來怎麼了」，對於性侵的描述，劇本也寫得隱晦，但戲劇仍要以畫面呈現，對此卓立很斟酌拿捏：「看起來大膽，是因為分鏡剪接，以裸露來說，尺度是以電視台能播出為主。」
一場只有導演能回看的演出
他們為了這場戲，做足準備。首先是陳以文飾演的理化老師，卓立談到：「雖然這樣的人沒有太多理由，但加害者的成長背景，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小女孩，陳以文老師有做角色功課。他很慎重，面談角色時，他向我強調，一定要跟小演員溝通好。」
現場的拍攝環境，務求令人放心。卓立表示，劇組成員有一半是女性，先天上比較讓人安心，現場本來就會清場，只留下燈光、攝影、導演等必要的工作人員，加上疫情期間，室內有人數限制，「大家都很專業，都知道要迴避。」
此外，現場的監看器回放，只有導演能看。卓立強調：「我自己是女生，下意識會避免太露骨獵奇的鏡頭，也絕對不可能在演員有任何一丁點不舒服的感覺下硬拍，這是本能也是一個人最基本的品格。」
這樣的溝通在這部作品的拍攝過程中十分重要。飾演主角林晨曦小時候的林奕嵐是第一次拍戲，她有完整的劇本，知道故事走向，卓立在現場仔細講解分鏡、會如何拍攝，也有動作指導，「我知道不能拍太多次，真的會受不了。」即使如此，小演員拍第一天就嚇到，卓立眼眶泛紅回憶：「我比較對她過意不去，她和經紀人一直跟我道歉。」
讓療癒取代二次傷害
演員自己演出都飽受折磨，更何況看戲的人。談到是否擔心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編劇溫郁芳嚴肅以對。她表示：「我們希望讓有類似經驗的人不孤單。」卓立進一步解釋：「受害者會受二次傷害，是因為被誤解、被責怪、被譏笑，心裏的破碎一直沒得到醫治，我們反而將這份委屈、苦毒呈現出來，應該是療癒，不會是二次傷害。」
卓立對執導《她和她的她》充滿使命感，「這是神的旨意。」身為女性導演，對於編劇的初衷，對於想呈現什麼樣的世界給觀眾，她很慎重，也很溫柔，「我相信一樣的劇本，換成別的導演，可能是另一個樣子。」
她舉例說明，在後期剪接《她和她的她》時，男性剪接師不自覺重複收錄一個扯褲子的畫面，重剪時仍是如此，她實在受不了，直接下令剪掉，「剪接師跟我說，那一幕實在太震撼了。他想到的是戲劇效果，但這就是男生和女生的差別，我很自信效果一次就夠，不需要再多一次。」
倖存者因身邊「重要他人」而擁有力量
要從傷痛中走出，是一條漫漫長路，僅靠自己治癒很難，很大一部分要靠「重要他人」的支援。所謂「重要他人」，是指被性侵後倖存者身邊的人，可能是爸媽、手足或閨蜜好友，溫郁芳有感而發：「我曾經是李程彬的角色，但我好像沒扮演好重要他人的角色。」這些生命經驗，都放在了這次的劇本裡，對於這些重要他人，尤其是女性角色，有深度細膩的描述。這些角色有時是加害者，也是被害者，他們歷經憤怒、疑惑、逃避與悔恨，他們想要陪伴而不得其法，造成心愛的人二次傷害，彼此如孤島般活著。直到倖存者踏出與自己和解的那一步，並獲得重要他人的陪伴，才長出療癒的力量。
權勢性侵的議題，在台灣社會越來越被重視，卓立認為，她想在《她和她的她》中持續傳遞「重要他人」的概念：「人的能力有限，能給人的安慰有限，如果說不出更有智慧的話語，『重要他人』可以只是安靜陪伴，什麼都不用說，而信仰是最終的救贖、一切的答案，至少對我是。」
「我無法告訴觀眾要如何記住《她和她的她》，但我知道你會被深深打動，讓我們一起成為別人的安慰與祝福。」卓立最後說道。
註：作家林奕含出版《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內容描述自身遭受性侵害相關事件，同年自殺離世，引起社會大眾關注，並促使檢調開啟偵查。
採訪撰文／許容榕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Netflix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