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青春》是一部關於香港異鄉人的電影。
訪談一開始，劉國瑞導演給了《白日青春》一個簡潔有力定義，看起來很單純，但「異鄉人」這三個字，其實乘載了許多深刻的寓意。劇中的兩代難民，經歷了一段有血有淚的公路逃亡，但對身兼編劇和導演的劉國瑞來說，這恰恰也是他的漂流之旅，他在大學時才從馬來西亞赴港求學定居，本身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異鄉人，劇本從發想到開拍醞釀了兩年，但對劉國瑞而言，這是一個思索了一輩子的問題。
「我從小到大經常面臨到的選擇就是要留在這裡、或是要走。」身為大馬華人，本身就是一個不斷在游離跟尋找棲息地的族群，對他來說人生或歷史就是一個不斷重演和移動的歷程，「所以我很喜歡講移動的故事，以及拍攝關於旅途的電影。」
用公路電影風格，陳述香港異鄉人故事
《白日青春》是劉國瑞導演的第一部電影長片，初試啼聲就一舉獲得金馬獎六項入圍，他坦言很驚喜，尤其身為新導演又是外地人，也不是拍典型賣座題材，如何在香港高壓急速的工業電影環境中去找到創作的自由、去融入獨立製片的思維，是拍片過程中劉國瑞一直在思索的問題：「每個導演都有一個隱形的世界，我每天睡覺睡不著，就是在夢著那個世界。」劉國瑞分享做電影的過程就是慢慢把作品拉向自己想像的世界，越接近就能越完美，但對導演的完美不一定是對觀眾或是對電影公司的完美，所以身為導演有時候真得很痛苦，不停地在拉鋸和統合。
儘管經常在自我懷疑和追尋的過程中掙扎，但《白日青春》的出現其實不是偶然，它承襲了導演2017年拍攝劇情短片《九號公路》的公路電影風格，也延續了2018年《末路窮途》講述移民家庭短片所關注議題，用「去留」這個因素作為切入視角，同時加入香港在地觀點：「我的創作一直都很關注社會上很邊緣的族群，那個情懷一直都在，不需要特別去尋找，我試著把這些情懷都放進角色裡面。」不管是劇中在香港生活了40年的士司機陳白日，或是在香港出生但從未擁有香港人身分的巴基斯坦裔角色哈山，他們一直面對的就是去留的問題，而難民往往是沒有選擇的，《白日青春》描寫一群沒有得選流落到香港的異鄉人，他們如何相遇、互相理解、作出選擇的故事，這是導演的創作歷程。
作品可貴之處，是來自保有自己的真誠
問起劇中印象最深刻的片段，劉國瑞的答案很出乎意料，既不是劇情張力的高點，也不是情緒濃厚的時刻：「電影其實和最真的我有一些距離，因為我不是很喜歡刺激的劇情，我拍的東西一向都偏溫情、壓抑、平淡，我最喜歡的大多是很日常的片段。」自述個性壓抑內斂低調，雖然在《白日青春》中嘗試放入一些類型片的元素，但底子裡他真切想表達的是很感性柔軟的部分。他最喜歡的片段之一是小主角哈山在逃亡時，必須在時裝店換衣服以躲避追緝的橋段，這場戲其實很簡短也很日常，但對劉國瑞來說卻是重要的一幕：「透過專注的更衣來詮釋一種成長，代表從此刻開始他也可以做決定且試圖掌控未知的人生。」
「拍電影最讓我享受的就是這些片刻，劇情張力上的東西技術面可以處理，但人性上的情感連結，卻是可遇不可求。」對劉國瑞來說《白日青春》不是一個很花俏的劇本，甚至操作手法上略顯平凡，但它所表達的情感卻很真摯：「我的作品最大的可貴之處，就是保有對自己的真誠。」
父子情懷是戲也是自我人生投射
從異鄉人的去留到人性的反思，《白日青春》還有一個重要元素就是父子情懷，劉國瑞認為兩代主角彼此關係上都有一些缺失，透過父子情感的代償安排，可以讓角色發展更細膩。他原本對陳白日的角色想像比較抑鬱一點，也直言是用自己的父親作為藍本，就像典型的華人父權樣態，沉默寡言且不善表達，對孩子有滿滿的愛與期待，卻無法坦誠說出口。但透過黃秋生的演繹，反而讓這個角色注入新活力：「他的性格比較快比較外放，跟我原本對角色的想像不太一樣，但後來實際演出後，發現他有些選擇是對的，如果一直讓角色那麼壓抑，整部戲的氣氛會很沉重，但有時候靠著他的神來一筆，可以讓整體電影節奏更輕快。」最可貴的是雖然沒有刻意培養，但黃秋生和小演員林諾的關係特別好，劉國瑞剖析黃秋生的性格原本就很喜歡開玩笑講笑話，而林諾更是天性樂觀開朗不拘謹，所以兩人一拍即合互動自然，一老一少就像忘年之交一樣。
現實生活中，劉國瑞的父親在七年前中風了，無法言語且行動不便，沒辦法像劇中的父子有機會在某個人生片刻講出心底的話，或許透過《白日青春》的劇情安排，他也投射了自我人生的遺憾和渴望：「我不希望我的作品是一個終點，我希望它是一個起點，我希望大家看完之後可以想到自己的人生，然後有多一點跟自我的連結。」劉國瑞分析有一些作品本身就很圓滿，但他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太完整地去完成敘事跟論述，反而期許藉由開放式結局來保有一些空間，讓觀影者能有一些想像跟延續，甚至有機會彌補和反轉人生。
關於愛和希望的夢永不熄滅
旅居香港14年，《白日青春》對劉國瑞來說就像是一種人生的段落總結，囊括了他對香港的愛恨情仇：「至少情感上我表達得很圓滿，我個人的情感有投射到裡面，不知道觀眾能共鳴多少。」
他引述楊德昌導演的墓誌銘：「Dreams of love and hope shall never die（關於愛和希望的夢永不熄滅）」作為導演路上的勵志格言與盼望，因為當年他剛大學畢業對人生還很茫然時，就是因為看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才下定決心要擁抱電影夢。「這條路不好走」劉國瑞期許自己在創作上要保持一種對愛與希望的夢想，對人性和未來都能很真誠的抱有期待，因為一個好的創作者，有機會可以透過自己的人生，去散發一些能量、去鼓勵其他人，他希望自己以後也有這樣的能力去影響別人，就像《白日青春—The Sunny Side of the Street》的中英文片名所揭示的寓意：白日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青苔的綠意依然萌動，即使生活大部分被黑暗壟罩，但總會找到陽光處落腳。
採訪撰稿／Amber
責任編輯／張毓茹
核稿編輯／李羏
延伸推薦｜《四樓的天堂》公視+線上收看：老舊公寓四樓的一間私人推拿會所，推拿師天意（黃秋生 飾）以獨特的方式，碰觸客人的心理傷口，解開層層病因，緩解傷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