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莊凱勛演過的角色，吸毒罪犯、市場魚販、體育教練、菜鳥警探、社會線記者、退休殺手……如果說，一場演出就是一個生命，那他入行二十年載的人生，或許已是千迴百轉；但下戲後，回到真實人生舞台，他正在挑戰一輩子最難的角色：兩個孩子的父親。
「難在你不能只想到自己了，」剛從台南拍戲現場北上，接連出席一場記者會、三場採訪，莊凱勛談起五歲的兒子Mars跟兩歲的女兒Luna，模仿孩子的童言童語，言談中多了份溫柔，也承認自己變膽小了，「你開始怕未來，怕身體不健康、怕疲勞駕駛、怕危險的東西，你的膽子會變越來越小。」他一一列舉令當爸爸的自己所擔心的事物，多到實在數不清，連正在創作中的劇本，主題都是青少年犯罪，「因為我有小孩，我看到那些社會案件，會怕、會憤怒，所以我希望能透過故事說一些話，帶來一些改變。」
孩子讓他的責任變重，顧慮也多了，現在接戲，還得再三評估，等小孩大了會怎麼看爸爸演過這樣的角色。在成為父親之前，莊凱勛從未想過，這會是他四十歲以後的模樣。
年輕脾氣差、玩心重，直到成為父親才開始修煉成為男人
出生彰化農家，國中就開始賺錢補貼家用，某次到劇場打工，意外開啟他對表演的興趣。考上北藝大後入行，一路從臨演、沒名字的小角色演起，熬了十多年，終於憑《回家路上》拿下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男主角獎，進而走入公眾視野、成為知名演員。
如今的莊凱勛，戲約一檔接一檔，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領幾千元薪水的窮少年。七年前結婚、接著生子，中年大叔回顧來時路，房子、車子、銀子……，其實什麼都有了。但擁有的另一面，卻伴隨責任和承擔，「人家都說，男人生了小孩才開始學當男人，以前不服氣啊，我就是男人啊，在講什麼鬼，但現在才發現，真的是差很多唉。」
莊凱勛回憶，當爸爸以前，自己脾氣差、玩心重，若有不如意的事，就容易對家人、工作夥伴發飆，夜唱、夜衝、各種極限運動都試過，天不怕地不怕，心裡就像住著一個永遠不想長大的孩子，「人都希望自己永遠不會老，變成大人有時候還蠻醜陋的。」
直到他在兒子身上，看見同樣細膩、敏感的自己，看似「很Man」的他才意識到，在成為男人的修煉之路上，還有很長一段要走。
第一次當父親，莊凱勛格外小心，深怕疏於教養、寵壞兒子，反而對他太嚴厲，讓兒子變得容易不安、焦慮，跟自己一樣高敏感，「那時候學不會什麼叫正向教育，很多事會很嚴格要求他：『你不可以怎麼樣、你不可以怎麼樣……。』 但當你大聲斥責他，久了會發現，他也會大聲給你看。」對於莊凱勛來說，這種感覺很可怕，感受也特別強烈。
「無形之中，你會把一個生命變成另一種樣態，如果我把自己活成一個asshole的話，那我就是在創造一個未來的asshole。」他開始反省，過去看待工作、生活，處處充滿「我執」、以自我為中心，「想的都是我要什麼、我不要什麼，開頭都是『我』。」
從追求自我到成就他人，不再當台上唯一主角
孩子就像一面鏡子，如實映照出最討厭的自己，使他漸漸放下執念、練習換位思考，不像過去一味追求自己，而是學著成就他人。莊凱勛舉例，如果人生是一座舞台，以前的他看自己，就像站在正中央的主角。因為科班的「工匠」訓練，他曾認為，表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藝術，在乎入圍、得獎，一心追求更高的藝術價值、表演成就，甚至到鑽牛角尖的程度，往往給自己很大壓力。
但現在，他花更多時間想的是他人，而非自己，「我能不能幫上忙，透過表演，讓沒那麼強的劇本變強；如果是年輕創作者，他們沒資源，需要有指標性的演員讓作品被看見，那我可以怎麼做？因為我加入，可以讓大家更好，而不是像以前，我只想挑好東西做。」
莊凱勛說，就像他會接拍《殺手老不休》的原因之一，就是出於對年輕導演和製作團隊的支持。他回憶，導演夏睿謙第一部自編自導作品《爬出棺材板》讓他印象十分深刻，很少看到台灣有如此獵奇、瘋狂的影視創作，「這個人實在是太有趣，根本是鬼才！」因此種下與夏睿謙的合作機緣。
另外，製作人周俊樺則是他當臨演時認識的製片助理，兩人相識二十年，一起在影視圈打拚、慢慢往上爬，出於義氣相挺、他答應演出，「加上是公視的戲，我是演公視長大的小孩嘛，台語台開台沒多久，我自己的母語又是閩南語，所以算是很深、很深的緣份。」拋開藝術家包袱，莊凱勛感受現在的自己，比以前「鬆很多」，眼前的路更寬廣了。
表演沒那麼偉大，只怕忘記曾經苦過的自己
他打破框架、擴寬戲路，接演像同志酒吧老闆、歌仔戲演員等角色，也開始當評審、寫劇本，嘗試用不同的方式貢獻所能，「現在就是球來就打，因為你要服務的只有一個人，叫觀眾。」
而家庭生活伴隨而來的現實考驗，磨平了莊凱勛的稜角，讓他變得溫潤、圓融，也更完整。「回過頭來看，你會相信說，其實表演真的沒有那麼偉大，它就只是三百六十行裡的其中一行。」努力至此，縱使已是「哥」字輩的影帝，莊凱勛仍怕忘記曾經苦過的自己，那個跑龍套的無名小卒，「我能有今天的成績，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我沒有放棄，其他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正如他刻意不讓孩子知道自己的職業，上幼稚園的兒子，至今仍以為爸爸是「賣蛋餅的」，「我不想讓他有虛榮心，這是不必要的情緒，他跟別人沒有不一樣。哪怕今天他爸爸是郭台銘，那都不關他的事，是他爸爸的事。」而提起他對孩子的期望，就跟世上多數父母一樣，很「官方」、卻也是為人父的真心話，「健健康康，一直活得好好的，沒別的，哪怕他的行業是什麼，是正當行業都好。」
他也笑說，先前金鐘獎頒獎，他和劉冠廷一起競爭迷你劇集男主角獎，但兩人在台下半點煙硝味都沒有，反而都在聊「爸爸經」，「他很緊張問我，有了小孩以後，表演狀態會不會真的變不一樣？」
「我覺得現在挺好的，」如今，少了自由跟灑脫，對見過花花世界、演繹人生百態的莊凱勛來說，下戲回家後孩子的嬉鬧聲、水槽裡洗不完的奶瓶，雖然平凡無奇，卻才是最踏實、也真實的人生。
而他，正越來越喜歡這樣的自己。
採訪撰文：Ada Kang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吳小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