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由青年學子主導的318學運(太陽花學運),為台灣史上首個佔領國會的民主運動,幾十萬年輕人集結於凱達格蘭大道的空前盛況,其效應至今依然深深影響著台灣的未來;45年前,透過雜誌反抗獨裁統治的熱血志士,因宣揚自由民主而引發美麗島事件,在戒嚴時期的台灣歷史上抹下一道血淚,成為推動台灣民主進程的關鍵。「民主還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就沒了,這對我來說很緊張,就覺得要盡一份力好好來談它。」提及這次拍攝《鹽水大飯店》的起心動念,鄭文堂導演看似輕描淡寫地說著,話裡卻藏著擔憂,以及對這塊土地的關懷。

《鹽水大飯店》導演鄭文堂
《鹽水大飯店》導演林志儒

那段因為勇敢所以快樂的日子

影集《鹽水大飯店》根據人物傳記《鹽水大飯店:戴振耀的革命青春》改編,取材自農民運動先驅戴振耀先生的年少歲月,以1979年美麗島事件為背景,刻畫當時代的台灣人為爭取民主自由而奮不顧身的歷程。書裡為這段歷史下了一個格外浪漫的註解——烈火青春,那段因為勇敢所以快樂的日子。

戴振耀於1988年參加民進黨全代會。圖片提供/邱萬興

將監獄比喻為「鹽水大飯店」,是美麗島事件受刑人的自嘲戲謔,而鹽水攪飯難以下嚥,可是不吃會死更快,「他們虐待你的時候,你一定要想最美的東西、最幸福的事情,這樣才撐得過去。」劇中用這段台詞帶出台灣人的樂天心性,鄭文堂分享,「事實上,那個年代的人在被刑求的時候應該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到極致,可是我們不能這樣拍,所以才會想,去創造最美的事。」對那碗「鹽水飯」的嘲弄,也像是盲風晦雨中的一種浪漫。

「我覺得我們拍出了那個時代台灣人的『傻氣』。」鄭文堂說的那股「傻氣」,就是80年代台灣人最可愛的地方,所有人到處跑到處竄,憨憨傻傻、樂天知命,看著天都要塌下來了還能想著桌上那鍋滷肉,跑去捐錢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圖一個「爽啦」!「阿耀是農民出身,黑黑的,很愛笑,很樂觀。他的故事本身就在橋頭(高雄),人很熱情所以人緣很好,樂於參與政治。」

改編劇本的關鍵是放下,讓演員和角色自然靠近

《鹽水大飯店》裡的李文欽,正是鄭文堂口中的「阿耀」戴振耀,親切的稱呼展現兩人私交,他從記憶碎片裡拼湊出心中的「阿耀」,用這樣一部電視劇,緬懷這位已逝的志同道合故人。導演坦言,要找到合適的演員來詮釋真的很難,要有南部氣、台語好、會演戲,光是下決定由張耀仁扮演就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他形容張耀仁和李文欽的結合,並非一拍即合,而是在過程中一步步靠近。

「改編劇本的關鍵就是『放下』,要修正自己的期望值,不能一直想阿耀。找到一個『氣味』把它放大就行,不然永遠不會像。」因為認識現實生活中的戴振耀先生,鄭文堂導演對於他的為人太過熟悉,深刻印象烙於心裡,但一味要求演員百分之百還原是不切實際的,必須放下那份執念,讓演員和角色自然靠近。「張耀仁剛開始台語不好,一來我就覺得差太多,後來阿乃(選角指導)說服我再見一次,就發現有進步耶!張耀仁很努力,他在增強基礎給你看,個性很誠懇、有厚度、有想法。」

透過四個性格迥異的兄弟,以不同視角看美麗島事件

「鹽水配飯,兄弟相挺」,海報上的標語體現《鹽水大飯店》整部劇的核心。故事透過李文欽、仁煌、阿德、建偉幾個性格迥異的兄弟,以不同的視角去看待美麗島事件。林志儒導演分享,「他們之間有一個天秤槓桿,自小認識但長大後有各自不同的選擇。阿德是唯一創造出來的角色,他形成一個觀點,用他的觀點去看其他三個人,看不同角度的歷史。」

張耀仁扮演的李文欽為貫穿全劇的靈魂人物,如同現實生活中的戴振耀先生,像顆炙熱的太陽,充滿能量。而仁煌、建偉皆取材自戴振耀先生真實的友人,仁煌娶了將軍女兒,「蕃薯芋頭」的婚姻讓他無法像李文欽那般肆意表達立場;建偉選擇融入體制,將自己抽離於政治。最特別的,就是黃迪揚扮演的阿德,沒有真實人物為參考原型,而是為了增加戲劇衝突特意創造的角色。鄭文堂分享,「其實,『阿德』大有人在。我相信看這個戲,很多老前輩心裡都會對這個人產生共鳴,由黑轉正,轉正不是他自己願意的,是他如果再黑下去就不行,就是人性破敗,他要把那個人性撿回來。」

戲劇中李文欽和阿德站在對立面,互為鏡像;戲劇外張耀仁和黃迪揚兩位演員,同樣處於天秤兩端,相互拉扯。「剛開始的時候,兩個演員會競爭。阿德的戲很搶,但文欽才是主角,所以張耀仁演得很有壓力,他戲又多,然後看著阿德就很羨慕,每個人都想演阿德這個角色。」林志儒聊到幾位演員的表演,認為最精彩的就在於那股「競爭」。大中至正的角色設定容易陷於扁平,而亦正亦邪的人物形象更有發揮空間。過程中,張耀仁靠著演員的敏銳度,逐漸在「飆戲」之間找到角色的亮點,「到了橋頭青年合作社那個場景,他突然感覺到一個能量來源,可以把它釋放出來,和阿德抗衡。」

情感線展現女性意識,追求自由不一定是大男人式的自由

在那個爭取自由、對抗極權的年代,男人在外衝鋒陷陣,女人往往隱身,可她們卻有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溫柔力量。《鹽水大飯店》透過李文欽的母親「月英」和愛人「阿純」兩個女性角色,展現1980年代尚且稚嫩的女性意識。方文琳扮演的月英,是台灣傳統社會下典型又不那麼典型的母親,能為愛離家出走,也能為家撐起一片天。談到這個角色,鄭文堂導演分享了選角小插曲。因為看了孫淑媚在《天橋上的魔術師》的表演,想著找她來試試《鹽水大飯店》母親一角,沒想到一見面發現外型差異太大,「孫淑媚也是見過很多世面,進來就說『導演,不像齁』,我說『確實不像』。後來聊得很愉快,最後拋下一句『我最近有在做新歌,有機會來聽聽看』,我就把這句話記住了。」因為這句話,促成了孫淑媚獻唱了〈咱〉、〈無罣礙〉兩首主題曲。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而李文欽和阿純的愛情線,也是《鹽水大飯店》一大看點。「阿純追求自由所以離家,而言論自由、人權自由是李文欽的自由。李文欽的內心世界覺得,這個女生讓他最欣賞的是她追求自由的心,他錯估了。追求自由不代表她要去幫大家爭取自由,她追求自由是想要自由在那個小屋子裡面。這是那個年代參與運動的男人的通病,概念上是大男人。」鄭文堂導演談及劇裡的愛情故事,他說,還是挺浪漫的。一個成天在外高談闊論的憨傻小子,會想盡辦法去探聽妳的生日,送一隻蝴蝶願妳自由飛翔,而這又回到監獄裡「想著最美的事」——阿純和李文欽到九曲橋約會,於橋中翩翩起舞的畫面,陪伴李文欽度過那段非人歲月。

「烏龜」隱喻緩步卻要牢牢守護的民主

不管是奮不顧身的李文欽,還是暗中支持的仁煌,或是表面融入、內心掙扎的阿德,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都有自己的「不自由」。鄭文堂表示,劇裡李文欽在狂奔中差點踩到的那隻烏龜有其隱喻意涵,「它對我來說是民主的象徵,走得很慢,但你不能傷害它,還是要保護它。」就像李文欽明明急著奔回家阻止父親將農地賣掉,依然停下腳步,溫柔地抱起路中央那隻烏龜,將它放到安全的路邊。

10年前的318學運,是現代台灣最盛大的一場民主運動,再往回看美麗島事件、二二八事件,它們都形塑出現今台灣的社會樣貌。鄭文堂說,「獨裁極權的力量還是很大的,我說的是一種意識形態,隨時可能會出現就淹沒掉你所有的民主成果,這個才是最重要的。」《鹽水大飯店》想強調的即是這樣的反思,此時此刻所享受到的自由,是由前人的血淚換來的,漫長的幾十年得來不易,卻能毀於頃刻之間。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延伸收看:

《鹽水大飯店》公視+線上看!

延伸閱讀:

「鹽水大飯店」命名有洋蔥!農運先驅戴振耀獄中吞鹽水拌飯苦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