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亞虎》的創作源起,始於疫情時空下的分離。 2019 年末,導演蘇智雄面臨剛爆發的新冠肺炎,讓在台灣義守大學念碩班的他,三年無法返回馬來西亞。他離鄉背井、獨自來台追夢,豈料未知與恐懼的負面情緒來到了顛峰,2020 年 10 月,父親致電告知祖母過世,但礙於疫情,建議他不要回國奔喪。蘇智雄坦言,他其實希望父親說出的是:「你回來吧。」倘若如此,他就會回去馬來西亞,從此不再回來台灣。

老虎來台生存不易,就像到了水土不服的森林

假設並未發生,蘇智雄遂開始聯想種種可能,諸如「我爸會不會後悔當初沒有讓我回去」?他將此念頭轉化為《馬來亞虎》的雛形,重新思考與父親的羈絆,並落筆創作劇本。故事從「父親」的角度出發,描述兒子家俊在台灣失蹤了,生死未卜,遠在馬來西亞的父親何炳順,必須跨海來台,尋找兒子下落。在尋親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其實不了解兒子,也逐漸拼湊出孩子「變異」的真相。

在台灣的家俊行蹤成迷。(蘇智雄提供)

《馬來亞虎》最早劇名叫《虎牙》,因蘇智雄幼年犬齒尖銳,家人稱之為老虎的牙齒,祖母則說,因為父親生肖屬虎,老虎的兒子理所當然有虎牙。他笑說,就是因為牙齒尖,自己童年容易咬破舌頭,隨著成長才漸漸磨平。他依此延伸創作,如果牙齒是父子之間的連結,那故事裡的主角會硬生生拔掉虎牙,是為了要脫離親情枷鎖。

創作時朋友建議,何不將虎牙擴寫成「老虎」?於是他開始查詢台灣與老虎的文獻,傳言鄭成功抵達台灣時,曾引進華南虎,這是台灣最早的老虎,而原住民部落文化曾出現虎皮。但種種史料指出,老虎最終因不適應環境而死亡。蘇智雄想像,這不就像是一頭老虎活在不適合生存的森林嗎?而自己正是這頭老虎。加上老虎在馬來西亞是常見的文化象徵,便創作出《馬來亞虎》的雛形。

遠在馬來西亞的父親何炳順,跨海來台尋找兒子下落。(蘇智雄提供)

借鏡《大象席地而坐》,拍出看不見的老虎

對蘇智雄而言,《馬來亞虎》故事核心是自我認知。來到台灣第十個年頭,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完全的馬來西亞人」。日前他曾回國協助拍攝短片《榴槤芭》,當時待了一個多月,以為返鄉會欣喜若狂,卻發現是一陣空虛。他解釋空虛來自於離散,自己愈來愈不像馬來西亞人,例如自己的口音逐漸淡化,比起馬來西亞人,更容易被誤認為香港人。不過,他也不是完全的台灣人,回到台灣後,雖然他長居台灣、理當要融入,但身體卻不自覺反抗,腸胃與膚況都出了些問題,這都是昔日未曾發生的。

家俊(吳明羽飾)的角色設定原本是音樂系,後改為繪畫底子。(蘇智雄提供)

這些經驗,都強化導演要用「自我認知」與「老虎」意象去說故事。起初,蘇智雄欲運用視覺特效,將老虎元素落實在影像敘事,但在前製時期發現預算不夠,與製片討論後,他決定借鏡《大象席地而坐》,全程動物都不出現。另一方面,他改變角色設定,最初家俊(吳明羽飾)的設定是音樂系背景,考量到製作時程,以及無法全片不斷重複虎吼聲,因此調整為現在的繪畫專長,片中出現家俊的自畫像由人臉變虎臉,並搭配《兩隻老虎》特製配樂,藉此堆疊意象。

此外,導演與共同編劇林靖珊,特別著墨配角宋思佳(溫子萱飾演)。作為兒子的前女友,她是在動物園打工的馬來西亞同鄉。這個設定隱喻原本生活在森林的老虎,被迫與環境同化融入,表面上,牠生活得衣食無缺,卻因為同化,遺失了部分的自己。

家俊的自畫像由人臉變虎臉,並搭配《兩隻老虎》特製配樂,藉此堆疊意象。(蘇智雄提供)

張子夫像極導演父,共創寡言的父親形象

《馬來亞虎》是父與子的故事,明明同樣身為人子,蘇智雄會比較好發揮,但編導《馬來亞虎》時,他卻無法用兒子的視角去敘事,太近了,導演說道:「我試著去寫,可是我發現沒有辦法。」因此他換成父親的視角講故事。既然父親何炳順一角的份量加重,演員更不能馬虎,製片推薦張子夫,他參與過陳翠梅導演的《野蠻人入侵》、應亮導演的《自由行》。蘇智雄仔細閱覽作品資料後,發現張子夫無論是身高、個性與形象,皆與自己父親貼近,兩人就此合作,張子夫更協助他補足角色的厚度。

張子夫飾演的父親來自馬來西亞,來台找失蹤的兒子。(蘇智雄提供)

蘇智雄坦言,以自己的年齡確實無法揣摩何炳順一角的心境,張子夫和他討論劇本時,就會用自己的生命經驗,主動給予建議。好比馬來西亞華人父親,通常是給外人看到最好的一面,隱匿內心最脆弱的一面,為了形塑大男人形象,角色應該是寡言、話短、講重點。

張子夫與團隊分享自身經驗,讓角色更立體。(蘇智雄提供)

就這樣,因為張子夫的加入,他的角色更為立體了,也更貼合蘇智雄父親的形象。蘇智雄說,從五歲起,父親就獨自撐起育兒的重擔,父親總是武裝、寡言,對於兒子的關心,濃縮成一句簡單的忠告:「你要做什麼都可以,你只要不要做壞事都 OK。」於是乎,父子鮮少開口溝通,父親用自認為對的方式做好父親的角色,而《馬來亞虎》的故事像是許願,是蘇智雄假想父親對自己的關愛與溝通。

導演蘇智雄拍片,也是想像自己與父親對話。(蘇智雄提供)

而飾演兒子家俊的吳明羽,是就讀文化大學戲劇系的馬來西亞留學生。由於過去經驗多為舞台劇,蘇智雄會更注意去解釋鏡頭表演,甚至親身示範,提醒他表演必須讓攝影機看到。此外,導演還稱讚吳明羽的勇敢,劇中殯儀館那場戲,是演員實際躺在停屍間的冰櫃,而且其他冰櫃確實有停放大體,但吳明羽無所畏懼,主動答應挑戰。

他是想走出牆外的人,但出走也要關心家人狀況

在寫劇本時,蘇智雄反覆觀賞《愛·子》與《陽光普照 》,去揣摩父子角色的互動。不過實際開機前,他看最多的作品反而是《進擊的巨人》。他曾跟碩班同學聊到,人生有沒有特別後悔的事情?同學說沒有,因為自己堅信:「人每次做每個決定,都一定會後悔;所以沒有特別後悔的事情。」他更進一步說,自己若沒有來台灣,就不會成為現在的自己,可能會在馬來西亞過著普通的生活。這就像《進擊的巨人》裡,居住在牆內的人,不會知道太多的東西,而想到牆外的主角艾連,就像來到台灣的自己。

來自馬來西亞的導演蘇智雄,在台以學生身份拍攝《馬來亞虎》。(蘇智雄提供)

導演蘇智雄也說,之所以創作《馬來亞虎》,是希望大家關注周遭親友的心理狀況。他強調:「每個人都會面臨到心理狀況,只是處理方式不一樣 。」片中,兒子對父親發送語音訊息,都是很普通的日常對話,跟許多人一樣,總是報喜不報憂。此時若多一份關心,人際互動就有更多正面的可能,這是他希望大家觀影能夠思考的。

採訪撰文/陳宏瑋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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