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台式搖滾」,大家往往會想到林強、伍佰、張震嶽等膾炙人口的經典歌手,近年則是草東沒有派對、落日飛車、大象體操、拍謝少年等風靡亞洲獨立音樂圈的樂團。實際上在90年代的台客搖滾圈,還有一位叱吒風雲的「搖滾頑童」,他被譽為台語嘻哈第一人,是新台語歌運動的重要推手,於2000年的第11屆金曲獎以《傲骨人生》奪得最佳方言男演唱人獎,他就是人稱「豬頭皮」的朱約信。

獲金曲獎卻淡出16年,受老友葉雲平「斥責」才重新回歸

許多人都曾疑惑,朱約信是不是消失了?

2000年拿下金曲獎,本該是繼續向上攀登的大好時機,他卻在之後如急流湧退般淡出大眾視線,問他可惜嗎?「不會耶!」只要繼續做音樂就行?「沒有,無所謂。音樂沒這麼偉大啦!」當時魔岩唱片結束,旗下歌手張震嶽、伍佰、陳綺貞另謀出路或自組公司,朱約信雖也成立「朱頭皮音樂公司」,但對音樂事業本就無太大野心,接案子寫歌,受邀活動演唱,或是組團體「搖滾主耶穌」為信仰服務,一晃就這麼十多年過去,直到偶遇作為樂評人的老友葉雲平。

「在路邊遇到,我都還記得他講什麼,他說:『創作歌手沒有出唱片等於死了你知道嗎?』」也就是因為老友的「斥責」,才推著朱約信去申請新聞局的樂團補助金,從而催生出2016年的專輯《人生半百古來嘻》。

2000年獲金曲獎後,朱約信時隔16年才又推出專輯《人生半百古來嘻》。

對樂迷來說,這是朱約信時隔16年的回歸,但於朱約信而言,自己實際上一直沒有離開音樂圈。電影原聲帶、廣告音樂也做,另外還演了音樂劇、電視劇,這次他在影集《什麼都沒有雜貨店》演出雜貨店老闆旺伯,就是因為在親子音樂劇《春天在哪裡》就同樣扮演雜貨店老闆,經認識的人互相牽線,才有了這次的合作機會。

一間雜貨店,一個雜貨店老闆,以及四個性格迥異的搞怪小孩,在這個充滿人情味的小小空間裡,上演一連串體驗人生各種不同價值的驚奇冒險。朱約信聊起和四位小演員的互動表示:「兩個女生很乖,男生就很皮!但他們四個都演過至少十次以上的經驗,包括電影、電視、舞台劇、廣告,他們都演得比我多很多,很會演啦!」

朱約信在《什麼都沒有雜貨店》和四個小朋友同台演出

熟悉朱約信的歌迷應該都知道,他對小孩可是相當有一套。當年錄節目、上台表演,帶著讀國小的女兒四處跑,「台客搖滾嘉年華演唱會我彈吉他讓她唱〈Knockin’ On Heaven’s Door〉,那時候她8歲。」兩父女的可愛互動,直到今日在網路上搜尋影片都還看得到。這是大家所熟悉的「搖滾頑童」豬頭皮以外,那個如同「女兒的大玩偶」的朱約信。

朱約信和女兒在「台客搖滾嘉年華演唱會」的合影。

做音樂從來都是被動的,沒有商業化可能早就消失了

朱約信出道早期以藝名「豬頭皮」闖蕩歌壇,現在將本名和藝名結合也叫做「朱頭皮」。回憶起藝名「豬頭皮」的起源,他說因為當時真言社老闆倪重華認為本名太嚴肅了,要大家集思廣益想一個有記憶點、有個人特色的藝名,「我就說我小學時候的綽號叫『豬頭皮』。豬頭皮是小吃,另外一個意思是腮腺炎,腮腺炎就是臉頰感染腫起來。我們台南小學生,女生比較愛乾淨不會中,但男生大部分都會中,因為我有中,又姓朱,所以就被叫豬頭皮。」

「豬頭皮」讓朱約信在樂壇闖出一片天。1994年發行個人專輯《豬頭皮的笑魁唸歌-我是神經病》,就以獨特的台式嘻哈以及充滿幽默感的歌詞被大眾熟識。他的歌曲裡會出現神經病、來放尿、來放屁等各種「髒」語,但是越髒越有趣,誰能想到吃喝拉撒的日常也能寫成歌曲。當時被許多人評為「歪歌」、「怪歌」,現在聽來卻覺得超級前衛,根本走在時代最前面。然而實際上,朱約信初入歌壇原是走「文青」路線,「Funny rap或是嘻哈、笑魁唸歌那個路線,是唱片公司大家企劃出來的。如果沒有出版豬頭皮的東西,或許後面也沒有那麼多機會做音樂也說不定。」

朱約信早期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也創作過不少街頭音樂。

而在進入真言社前,朱約信在水晶唱片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歌講到教官、黑名單,就是我關心的一些學生社會議題。然後再來1993出楊逵的文學、文青,如果我都做這些,應該撐不了多久就死了。就是音樂商業化後,才會延續這麼久的生命,現在我的歌迷可能有些也不知道之前水晶的朱約信那些東西。」

「到現在我還在做音樂我也覺得很奇妙。」朱約信回想一路走來,實際上大多處在「被動」狀態。從最一開始的水晶唱片就是被動的,當時參加民族音樂學者簡上仁的台灣歌謠研習營,因為對寫作有興趣,自己寫歌,在廁所錄卡帶,那時也認識了趙一豪,而卡帶因緣際會被水晶唱片老闆聽到,這才誤打誤撞出了唱片;又經伍佰推薦幫男團The Party寫歌,〈MONKEY在我背〉讓倪重華為之驚艷,後來繼續寫,寫出了個人特色的〈我是神經病〉,才漸漸催生出後來在真言社出版的「豬頭皮」。

朱約信創作〈我是神經病〉以搞笑的方式吐槽台北昂貴物價。

〈我這樣過了一生〉寫得痛苦,映照半百人生心境

「所以不是我從小就有創作慾、想要做歌手、想要做音樂,是有人要我寫我才寫,我沒有那麼多愁善感啦!」朱約信舉了一個特別的例子,大家熟悉的台式搖滾魂林強,本名叫林志峰,他高中就決定好他的藝名,這就表示說他對音樂、對演藝事業有想法,所以先把藝名取好。可於朱約信而言,音樂只是他創作的其中一個媒介,或是表達自我的方式,「做藝術的人,就是你要怎麼把你的歌做得好,但是好沒有標準,那是你對你自己,你覺得這個好,做出來你感動自己,你就做出來。就是盡你的能力去理解你跟藝術是怎麼回事。」

當年朱約信以極盡所能搞怪的「歪歌邪詞」聞名,許多長輩批評他離經叛道,像是已故文史學者莊永明就曾指著他鼻子罵破壞台灣文化,但朱約信沒覺得批評是對或錯,因為藝術創作本就無標準可言,每個人認定的好都不同,「所有的音樂、所有的歌,都有它存在的權利。」早年朱約信曾將莊永明的詩《攏是為著汝》、《失落的心譜成歌》譜成歌〈攏是為著汝失落的心〉,婉轉溫柔的旋律,一樣是他的創作,「莊永明老師前年過世,去年他的故居辦音樂會我有去唱,今年他們又要辦詩樂,也有找我去。」雖作法不同,但同為創作者,依然惺惺相惜。

朱約信曾將莊永明的詩《攏是為著汝》、《失落的心譜成歌》譜成歌〈攏是為著汝失落的心〉。

「那些說什麼自己做的東西多偉大,都是沒有意義的思考。搞不好隨波逐流在古代是好的意思!」朱約信認為,沒有什麼所謂的創作理念,有人故意要商業化,有人想打特定的TA,劇組要做一首歌就做,不喜歡就修,有個人意見就嘗試說服。創作有各種各樣的型態,隨波逐流有什麼不好?「波如果來,你要跟它對抗,或是你要隨著它往下走,找到一個適合的地方就上岸。如果去拆文解字,它是隨著浪花往下走,為什麼不行?」

朱約信拋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疑問,是啊,為什麼不行?回憶2016年再次發行的個人專輯《人生半百古來嘻》,年過五十已半百,依然是那個嘻嘻哈哈的豬頭皮。這張國語專輯延續他的搞怪幽默感,卻在當中出現一首「沒那麼幽默」的歌曲,寫得很痛苦,唱得也很痛苦,痛苦到朱約信甚至忘記歌名,要Google一下才記起它叫〈我這樣過了一生〉,「寫的時候,就產生那種我幹嘛要寫這首歌(的想法),然後嚴重到想說你活50歲要幹嘛。這很嚴重,就是自我懷疑,做音樂要幹嘛?活著要幹嘛?這就是否定自己,很多創作者會遇到這種狀態。」或許笑看人生,才是朱約信做音樂的初心,就這樣傲骨半生,比許多人都活得還有趣。

《人生半百古來嘻》是朱約信以年過50為主題的創作,也是一張全國語專輯。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提供/朱約信

到公視+ 看《什麼都沒有雜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