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小時候就演戲的演員,一開始都是覺得好玩,吳翰林也不例外。當年,影集《我的這一班》在吳翰林就讀的明志國中拍攝,14歲的他抱持著好玩的心態參加試鏡,成了戲裡的同學之一,因應不同的拍攝主題,有時候他是這一集的主角,下一次可能就成了一旁的同學,或甚至遠方走過的路人。

「我覺得非常好玩,第一次接觸拍戲,看到這麼多人在工作,跟劇組還有其他一起參演的同學都成了好朋友。」劇組週末才進到學校拍攝,吳翰林笑說大家是假日還來上課的同學,課程內容是在鏡頭前演自己,要背好大量台詞,然後走位、站定、講話、切換機位之後,這些行為再繼續重複。

這對於一個十幾歲的青春期男孩來說,怎麼可能不好玩?

當年《我的這一班》到學校拍攝,14歲的吳翰林試鏡成為同學之一。(圖/YT)

《我的這一班》同學變學長,因為好玩還導了幾場戲

玩著玩著,導演看見了他的不同;不像大部分同學講完台詞就停在那裡,吳翰林很投入其中,樂於做反應,後來導演總愛在拍攝空檔叫他到監視器旁坐著,告訴他待會鏡頭會怎麼移動、為什麼這場戲要拍特寫鏡頭、為什麼下場戲的遠景要這麼拍。

吳翰林(右一)早年參與《我的這一班》演出與蔡燦得合照

「我發現這些事超好玩的,畫面裡的東西跟實際上差很多,拍戲把週末的空城變成熱鬧校園,而且導演可以在畫面裡整理出一個故事,很酷。」或許是想起國中那時的心情,講到拍戲,吳翰林的形容詞除了「好玩」,就是「很酷」,他在《我的這一班》裡,從同學變成學長,然後成為製片助理跟副導,甚至還導了幾場戲。

也因為國、高中時期都跟著相同劇組工作,考大學時,他二話不說,選擇了台藝大電影系,「很想做導演,很想拍片!」雖然不知道電影是怎麼一回事,但那時的吳翰林絕對是滿腔熱血的。

吳翰林不僅從實戰中學習演員,也燃起對導演工作的興趣(出處/吳翰林臉書)

衝突不一定需要和解,沒有答案也是一種答案

進入電影系就讀,彷彿打開另一扇大門,看見更廣闊的影像世界,卻也讓吳翰林變得有些遲疑。以前跟著劇組拍戲,連拿反光板都覺得有趣,但那些都是實戰經驗,學校裡頭教的不只這些,包含鏡頭語言、呈現形式、要怎麼用表演幫助到戲劇、又要怎麼用畫面來說故事,學得越多,就越沒有把握。

「我才發現原來電影是溝通的媒介,但我到底想要透過電影說些什麼?要讓觀眾看得見多少?看不見多少?」

吳翰林大學唸電影系曾一度迷惘(攝影/楊雅晴)

大學四年,吳翰林經常陷入自我懷疑的無限迴圈。當腦中想的跟實際拍出來的有落差的時候,心底就不踏實;當自己相信的跟別人相信的有衝突的時候,心中就犯嘀咕,最後他拍了《小狗遊戲》這部作品,當作畢業製作。

「主角很渴望養小狗,他以為自己辦得到,但事情並不如他所願,當他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之後,決定把一切摧毀。」《小狗遊戲》裡的矛盾與糾結,反映出吳翰林對電影與生活的混沌感。「以前都覺得故事就是要有衝突,然後和解,但拍畢製的時候,我很想試試,如果沒有和解的話,會怎麼樣?」

吳翰林畢業製作《小狗遊戲》劇照(出處/吳翰林IG)

日子裡有太多東西跟想像出現落差,吳翰林一度也急於想找出答案,釐清真實與虛幻之間到底為什麼有距離,後來發現這才是影像讓自己著迷之處,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在兩個端點中間的灰色地帶和模糊不清,本來就是正常。拍完《小狗遊戲》,吳翰林忽然意識到,沒有辦法找到一個正確答案,也是一種答案。

而經歷導演創作上的煎熬與辯證,回過頭來看演員這個身份,吳翰林則又有了不同觀察。「再回去演戲,我會抽離開來分析自己的表演,但又會進入角色裡頭,那是一種很在當下又不在當下的情形。」吳翰林形容自己好像長出兩顆大腦,同時在運作,兩者相輔相成。當演員的時候,他逐漸能掌握導演的敘事手法與影像策略,然後用表演去服務這個目的;當導演的時候,能試著釐清演員在想些什麼、需要些什麼,進而從旁給予引導或協助。

吳翰林執導《李煜明敬上》時與劇中兒童演員溝通(攝影/楊雅晴)

但儘管如此,畢業後的他,還是傾向認為自己是個「影像工作者」而非「演員」,他也一度打算在退伍後找個剪接或企劃的正職工作,直到在軍中接到經紀人的訊息,知道自己成了2021年台北電影節的非常新人,「這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禮物,好像在告訴我可以繼續試試演員這條路。」

吳翰林於《滴水的推理書屋》演出(出處/吳翰林臉書)

新海志遠是矛盾與拉扯的集合體,也是整個世代的縮影

所以吳翰林出現在《聽海湧》片場,成為「新海志遠」。能在20多歲遇上這部作品和這個角色,他心中只有感謝,「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在拍攝《聽海湧》的許多時刻,我都在想:『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關於這個問題,吳翰林曾聽過導演與劇組的說法,因為他就是個「想很多」年輕人,跟新海志遠一樣,體內都有個老靈魂。

吳翰林的確不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他對這個世界總是有許多困惑,然後透過創作、透過表演,丟出一個又一個問題來回應。新海志遠也是如此,他深信去到南洋當兵,能藉此成為一個真正的日本人,愛人也會在台灣等著自己回去;可是這些深信不疑,在戰場上卻變得不堪一擊,要當日本人或是台灣人或甚至是其他身份的人,原來不是可以選擇的一件事,又或者說,怎麼選好像都不對,而頂頭上司對待戰俘的手段,原來可以這麼泯滅人性,這真的是對的嗎?

吳翰林在《聽海湧》飾演的新海志遠,因認同飽受煎熬。

「新海志遠動搖了,因為相信,所以有困惑,所以有落差。」吳翰林很喜歡《聽海湧》在故事裡不斷追問:「生而為人,該怎麼面對這些處境?」新海志遠是矛盾與拉扯的集合體,也是整個世代的縮影,新海志遠到底是什麼人?這個80年前要面對的問題,即使放到現在,也同樣是發人深省的靈魂叩問,「你(新海志遠)在想的事情,我們也在想,經過這麼多年,我們還是一樣很脆弱、很辛苦,然後……很困惑。」

表演不再只是因為好玩,而是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

因著《聽海湧》吳翰林去了許多地方,他和戲中飾演兄弟的黃冠智與朱宥丞在日本待了整整三週,一起學日文、一起過生活;他用新海志遠這個角色在片場去了假想中的北婆羅洲,對著藍幕想像與一頭大象對戲;他以吳翰林本人的身份,踏足現實中的北婆羅洲,想看看真實跟虛構之間,到底有什麼差別。

吳翰林在《聽海湧》飾演新海志遠,被指控虐殺戰俘。

國中時期拍攝《我的這一班》,吳翰林覺得拍戲好玩,那些美好的事物好像一直都會在,與同學互道再見之後,明天又會再見面。可是《聽海湧》讓他感到十分不捨,他知道今天這場戲拍完之後,這個地方就會拆除、消失了。

「長大之後才發現,很多東西都是一期一會,如果不珍惜,就會過去了。」這陣子拍戲,吳翰林時常有這番感受,所以他更不想放過自己,深怕不小心在鏡頭前鬆懈,就沒有下一次的機會,「如果真的這麼愛表演,就一定要好好享受它,即使是痛苦、即使是開心,都要好好享受,因為過了,就沒了。」吳翰林這段話,既是在分享,也是對此刻自己最大的提醒。

採訪撰文/田育志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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