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錢人豪拍了他第一部公映的電影《鈕扣人》,以一位黑道收屍人為主角,去看社會邊緣的愛恨情仇。「當年可能題材走得太前面。」錢人豪說,那時的票房不佳,但到近年遺物整理、特殊清理的題材卻成了影視上的熱門題材。而他一直想再拍一個關於收屍人的故事,但這次想以女性為主角,將視角放在更邊疆、更受低估的人身上,影集《孔雀魚》的創作便是由此而生。
為什麼叫孔雀魚?「我們在夜市裡撈魚常會看到孔雀魚,牠很漂亮,色彩斑斕,但價值很低,就像很多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一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卻被困在魚缸裡,被撈起來好不容易以為掙脫了,其實只是落入另一個魚池而已。」錢人豪說。
血漿四濺不見得就是驚悚,聚焦角色也能帶出死亡氣息
一開始帶著《孔雀魚》投遞電視台標案時,錢人豪並沒想到會被採用,畢竟他過往的風格總是血漿四濺、獵奇驚悚,並不是能夠在電視上播出的尺度,「沒想到電視台願意接受這樣的題材,評審給予機會及肯定。」
順利得標、開拍,但電視台尺度對於錢人豪而言依舊是個挑戰,血漿與屍體的殘忍可怕畫面不能使用,香菸要打馬賽克,酒需要放上標語,「我從一個可以隨便用材料的廚師突然被指定食材。我之前都是番茄醬亂撒,可以很容易地掩蓋掉很多細膩度不足的地方。」後來,他想到導演瀧田洋二郎的電影《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也是講述著關於死亡的職業,卻毫無血腥於其中。因此他轉了過往說故事的方式,依然保持死亡的氣味在故事中,但更專注於女主角張亞男如何墜落谷底,遭受他人小看,再慢慢從中爬起。
剛好有適合的角色,就把身邊的人拉來參一腳
《孔雀魚》的故事靈感,來自錢人豪早前看到的一個新聞,一位南部警察局的清潔工歐巴桑要退休時,沒想到迎來了許多老長官歡送。原來她過去是某位小隊長的遺孀,喪夫後警隊希望提供點幫助而聘用她擔任清潔員,一做二十幾年,不曾引人注目,直到退休的那天才知道原來她背後充滿故事。
在田調與拍攝的過程當中,他也確實聽到了許多關於殉職同仁的遺孀頓時失去家中經濟來源的故事,「警局的同仁都會想盡力幫忙,但有時候能力就是有限。」錢人豪說,他把這樣的困境也放到了《孔雀魚》的張亞男身上。
首次拍攝影集,錢人豪感受到最明顯的差異是,拍影集不能像拍電影那樣留白,而要顧慮更多細節,把故事講得清楚,因此過往都自己寫劇本的他這次找來了五熊國際加入劇本創作。在美術上他也力求完美,為了火燒警局等戲碼,租了學校裡的五六間教室,搭建成警察局、民宅等場景。
有趣的是,在開拍《孔雀魚》的前40天,錢人豪才剛拍完他的電影《鬼們之蝴蝶大廈》,電影中的主要演員尹馨、安心亞及莊凱勛等也都一同來到影集劇組中。錢人豪首次認識尹馨,是在他自己開的咖啡廳裡,尹馨剛好在那被邀約採訪,兩人因此有機會認識,便找她出演。而會找安心亞演出另一位女主角小雪,錢人豪表示對於她在《罪後真相》裡的演出印象深刻,「洗脫了我以往對安心亞在綜藝節目的那種印象,她原來可以脂粉未施,也很賣力演出。」剛好安心亞去年在時代劇《牛車來去》也是以台語演出,這次在《孔雀魚》裡更是駕輕就熟。
劇中也出現許多令人意外的面孔,如F.I.R的阿沁客串富二代,「其實他那天來只是探班,但我就跟他說探班就別走了。」錢人豪笑著說,一來是阿沁的帥氣度適合這個角色,二來是原本這個角色是由環境演員來演出,但劇中有與安心亞較親密的動作,因此錢人豪當下判斷若由同樣也是明星,較能同等溝通阿沁來飾演能夠讓當下的演出較為舒適。另外也還有15年未演出的郭唐祐飾演安心亞的渣男男友,錢人豪說他現在其實在圈內是以整復師聞名,但剛好有適合的角色就抓他來參一腳,這都反映了錢人豪總是順著感覺,將身旁的一同拉入創作之中的個性。
《超級星期天》編劇班底出身,練就見招拆招的本事
「這次說真的,倒是比我拍電影開心。」開心是因為這次拍攝遇到的錯誤基本上都是可以容許。拍攝的工程浩大,遇到錯誤、問題、意外或臨時調整方向都在所難免,他提到看守所會客室的那場戲,場景遲遲無法借到,便與美術指導趙冠彰討論乾脆由他們自己搭一個,「其實鏡頭外的東西觀眾是看不到的,所以我們就在非常有限的時間內,利用一個角落搭上兩片玻璃、電話,就開始拍。」對他來說這有點回到過往拍綜藝節目《龍兄虎弟》的率性。
錢人豪做綜藝節目《超級星期天》、《龍兄虎弟》的編劇出身,但他說當時還得兼道具、美術等各式角色,「週更」充滿挑戰及壓力。他以《超級星期天》為例,禮拜四敲通告、禮拜五錄影、禮拜六剪輯、禮拜天播出,接著禮拜一跟二則繼續想下週的腳本。節目製作人及主持人總會出各式難題,要藝人舞龍舞獅、胸口碎大石、水中掙脫束,他們不僅得生得出道具,還要親自下去教藝人要怎麼玩才行。「在做電視幕後工作的時候就是,現在主持人要什麼兩個小時就要生出來,錄影前你就得搞定,或者說現在突然有藝人臨時沒辦法來,你就要馬上敲另一位通告。我覺得這次在拍《孔雀魚》時我有感受到了這種活力。」
拍片遇到問題就想辦法克服,錢人豪說這是種「Lucky Trouble」(幸運的麻煩),畢竟若沒有機會拍戲,那連遇見問題的機會也沒有。「過去常拍片會遇到說,導演你要拍這條馬路得申請兩個禮拜,但兩個禮拜後可能演員都已經不能配合了。拍戲是很率性的,申請對我來說是個流程。像如果拍戲需要警車,現在在台灣拍當然是透過申請,但以前在香港或大陸拍戲需要警車時,我們直接報警就對了。」
克服難題方法有很多種,錢人豪認為要拍出有說服力的畫面才是重點。作為一個喜歡臨時改劇本的導演,他感謝這次大家的配合,「過去常常會碰到製片、副導做事要求按部就班,當我臨時需要拍什麼,他們會給我拖拉一大堆,可是這次大家都很願意去多做這些事情。」
第一次當一個好相處的人,就算破過關了也要說自己第一次玩
隨著年齡增長,錢人豪也覺得自己的不再像過去一樣衝動、發脾氣。他在香港遇到了陳嘉上導演,曾和他說:「一個導演如果一直發脾氣,其實證明自己能力不足,因為你自己也準備不夠充分嘛。」這讓他開始去想,如果發脾氣也解決不了問題,那何必生氣。而這兩個多月的拍攝裡,甚至有工作人員跟他說覺得他是一位好相處的導演,「從來沒有人講說我是很好相處的人過。」他笑著說。
他總覺得拍片最難的,是明知道自己做會更好,卻忙不過來,「坐在這個位置,如果什麼事都自己來的話,那整個團隊會動不了。」所以他手把手教,怎麼才不會犯錯,「這其實不是在訓練人,而是在訓練我的耐心。你已經知道他看完景回來會跟你說什麼什麼原因不能拍,需要什麼什麼才可以拍,但是你要很耐心的聽他講,因為他花了時間去做。」
錢人豪認為這一代的年輕人需要的是尊重與肯定,很多時候年輕人耐得住低薪,願意付出勞力是為了想做有趣、有意義的事情。「我其實不喜歡一直重複破關,卻要陪你再玩一次,然後說自己是第一次玩。但有次我突然想開了,我不能夠忘記我也曾是對面的這個人,我也曾跟老闆、製片、導演報告我花了多少心血的內容,然後被打斷說『我知道,不用說了』的受挫感。」
如今拍完《孔雀魚》,錢人豪希望觀眾能從中體悟到,人生必然會有被冷落、看不起的時刻,他說自己也是一路這樣過來的,「就是很老話一句:堅持。如果堅強卻不持久,那也沒有用。」社會的邊疆總有許多藏污納垢,不被看見的故事,而錢人豪總喜歡從中看見如何克服的選擇。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