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視人生劇展《選物家》開場第一顆鏡頭,聚焦在散落的汽車模型玩具,娃娃機內的爪子被繩索牽引而下,畫面切換到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汽車。到底想抓的是玩具,還是那貨真價實的名車?
娃娃機之於人生,汽車如同慾望的投射,《選物家》的每個物件都會讓人體會到「家」的意義。「英文片名《CLAW BACK》,查它的意思就是想方設法奪回,我覺得就是一個允光(黃迪揚飾)想要去找回對人生的理解、和家庭的關係,還有和父親的關係。」導演胥昌浩說。
沉迷把公仔夾出來的「獲得」感,導演真實經歷寫成劇本
故事中張允光經營娃娃機副業的設定,實際上就是胥昌浩的真實經歷。他分享,某天夜深人靜在工作室寫劇本,突感鬱悶煩躁於是出門走走,走到圓山捷運站附近看到娃娃機,整整一小時他陷在裡頭,不知不覺就花了一張藍色大鈔,「我就想著把一個公仔夾出來,夾到了後就覺得很過癮,就像『獲得』一件事情那樣的感受。」
胥昌浩自此沉迷,因而起了自行經營娃娃機台的念頭。他選擇市場上相對少數的汽車模型,花時間專研經營策略,線上拍賣找稀缺商品,機台從一台到二十台,營業額從兩三萬到十幾萬,是興趣,也為貼補家用,更是一種精神寄託,「因為娃娃機認識很多台主、客人,是在我原本的同溫層之外的,我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另外一種真實人生。就覺得這個題材很少人直接去碰它,想著有一天要寫一個這樣的故事。」
跑機台的夜晚是另一種城市風景,每個人都可以在這裡得到安慰
片中出現的娃娃機場所遍佈大台北地區,板橋、北投、士林、三重、西門町等等,胥昌浩表示,雖然跨越太多拍攝地會拉高成本,但他依然想這麼做,「這也是我在跑台過程的感受,跑機台都是晚上,跑半個台北。所以透過這樣的一種職業,某種層面讓大家感受到不一樣的城市,窺探到台北不一樣的風景。」
他形容機台場域很像「深夜驛站」,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一邊補台,一邊閒聊,或許素未謀面,卻能聊各自際遇,宛如《深夜食堂》翻版,提供一種暫時的慰藉,「有計程車司機、老師、火鍋店員工、菜市場攤販,多是兼職做娃娃機,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分享自己的故事。」形形色色,人生百態,都以另一種模樣出現在了《選物家》。
至於那一整面牆、一整間房的汽車模型,則是胥昌浩的個人收藏,「疫情之後我就慢慢沒經營(娃娃機)了,現在留下來的大概有一萬五千台汽車模型。」片中出現的僅是他藏品的十分之一不到,全裝進狹小的和室場景。起初他們對於故事中「家」的長相是模糊的,於勘景時看到和室才有了想像,「和室好像這個家裡的一個小小世界,一層一層的感覺。」影片後面父親走進和室,就好像進入張允光的內心世界。
車窗倒影鏡頭設計投射慾望,施工背景聲連結失衡的家庭狀態
胥昌浩偏好隱晦的敘事方式,他將許多隱喻透過鏡頭設計藏在畫面裡。比如影片開頭張允光開著老闆的豪車與藍色發財車擦撞,名車和貨車,代表著價值觀的碰撞。隨後在修車場的那場戲裡,玻璃車窗上的倒影,則呈現他迷失於車陣的模樣,「慾望投射的是他想要的名車,他嚮往有更好的物質生活,透過攝影在拍的是他內心的慾望本身。」
在聲音上,胥昌浩也做了各種別具巧思的處理,像是為了凸顯失衡的家庭狀態,他摒棄一般會選擇的風聲、鳥叫聲作為背景聲,改以施工聲、敲擊聲代替;張允光開豪車接送老闆時,則變成狗叫聲,「它就像是一種卑躬屈膝服務的狀態。」
此外,混音師為整部片額外做了機台音樂,貫穿整部片,片尾張允光拿著父親送的「財神爺」時也出現了這段音樂,「我想要透過這樣子的隱喻去強化,對於允光來說,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留下,我覺得可能是那天晚上他和爸爸一起跑機台的相處,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日常。」
林志儒的演繹改變了原始設定,父子破冰戲給了觀眾最溫柔的解答
「剛好做《選物家》前一年,我爸爸離開了。」當時正值疫情高峰,父親被診斷出癌末而返台治療,但兩人卻因隔離管制無法好好相聚,「我就發現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如此,我明明來找你和你靠得很近,但我卻沒辦法和你靠近。」一個禮拜不到,父親猝然長逝,「我的來不及是,有太多生命過程中沒有解決的事情,就是話都沒有好好說完,我們就這樣分開了。」所以張允光想和父親說的話,都藏進了《選物家》裡。
林志儒扮演的父親張富強,某種程度上也是胥昌浩對已逝父親的投射,「一開始劇本裡設定的父親是滄桑感更重一點、嚴肅一點,貼在我父親形象上,阿儒導演讓角色變活了起來。」例如逗趣的「吹笛子」、「影子跳舞」、「硬幣魔術」等祖孫互動,皆是林志儒在原有情節基礎上額外添加,激活整個情境氛圍,使相對平緩的故事線多了色彩。
聊起與林志儒的合作契機,胥昌浩表示當初根本沒有完整腳本,大多是談創作《選物家》的初心,林志儒就答應了,「我很感謝阿儒導演,雖然他非常資深,很有經驗,但他在現場,我感受到他不想要用這樣的姿態造成我的壓力。」
劇中一場胥昌浩稱為「再簡單不過的日常」的跑機台戲,是彼此從矛盾對立走向理解的旅程,「那段有點像公路之旅,有點魔幻的晚上,表面目標是收機台錢,背後是兩個人關係漸進的過程。」
實際上,這場戲是原始劇本沒有的,開拍前胥昌浩修改劇本,期望讓故事往深沉情感走,才將自己與父親曾經的經歷揉和進去,「那種感覺是我忘不掉的,那是一個我們兩個男生一種很親、很特別的親密時刻。」什麼是成功的模樣?什麼是人生勝利組?在那場父子倆「破冰」的戲,有了最溫柔的解答。
走到《選物家》故事結局,妻子生產完後和張允光說不想住月子中心:「我們幹嘛一定要照著別人的想法走?」胥昌浩說這句話很輕,但卻是整部片的核心:跟著別人的價值觀走是很累的,為了要達成他人眼中算是成功的模範,往往會犧牲掉一些很簡單卻很重要的事情,「當初這部片設定的TA是30歲到50歲這群卡在中間的人,要做自己還是迎合別人。」胥昌浩也還在路上,拍《選物家》是為勉勵觀眾,也為提醒自己。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圖片提供/麥桿子影像製作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