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說是窮,還有失業,所以要做導演。我相信當時有任何一個劇本在寫的話,我都不會去參加比賽。」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的何妙祺,一頭俐落的短髮,簡單亮眼的耳環,言談認真時而幽默。
何妙祺從事電影編劇多年,憑首部導演作品《我談的那場戀愛》獲得香港「首部劇情電影計畫」800萬港幣的補助,風光得獎的背後,是她與師父陳慶嘉好幾年沒有作品公開的低潮,她坦言:「那個時候的環境是,香港沒有人想投資愛情喜劇這種輕喜劇,但我跟陳慶嘉主力就是寫這個類型的劇本,陳慶嘉就說妳試試參加比賽吧,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工。」
被詐騙談網戀還很開心?愛情其實無關年齡階層
何妙祺選擇「愛情詐騙」為自己首部導演作品的主題,因為現代人幾乎都有與詐騙集團交手的經驗,任何人發現自己被騙都不會開心,但她觀察到,網路愛情詐騙案的主角被騙之後,竟然會感到開心,因為旁人眼中的騙局,在他們的主觀定義裡是「我談的那場戀愛」,這讓她想藉由創作,進一步探索愛情詐騙當事人的內心世界。
《我談的那場戀愛》以網路愛情詐騙為主題,描述事業有成的婦產科醫生「余笑琴」中年喪偶後使用網路交友軟體,與中年喪妻的法國工程師在線上世界越聊越傾心,全然不知手機的另一端是社會新鮮人「少年」在操作回覆,而少年背後是專業的詐騙集團,善於偽裝成不同人設,利用網路進行詐騙。巧妙的是,故事裡的女主角真的被騙錢了,回憶起一切時竟然滿面春風;男主角也確實騙到錢,但錢到手後卻沒有意料中的歡快。
「我在創作裡想表達的是,愛情的發生無關年齡、階層、年紀,只要精神能交流,腦袋能溝通,就可能有一些感覺發生。」為了讓這段感情真誠且成立,何妙祺細膩的呈現角色內心世界的孤寂,她認為,寂寞是任何寫實題材作品必定觸及的命題,「所有社會議題包括貧富懸殊、性別、抑鬱,最後我覺得都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寂寞。」因此她在這部電影裡,讓兩個孤單的靈魂相遇,談了一場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戀愛。
角色上身如穿衣,吳君如形象「很不媽媽」
《我談的那場戀愛》男女主角吳君如和張天賦,是香港電影新鮮的組合,前者是家喻戶曉的喜劇演員,後者是近年在香港非常受歡迎的創作歌手。
吳君如是何妙祺第一個想到的角色人選:「我劇本寫著寫著,就有吳君如這個人出現在我腦海。」何妙祺認為,她認識的吳君如跟觀眾印象中的吳君如有點不同,在她的眼中,吳君如是很中產又有點挑惕的時代女性,雖然知道她有家庭,但她的形象「很不媽媽」,這讓何妙祺一開始就決定要邀請吳君如飾演「余笑琴」一角。
張天賦是吳君如推薦的新生代演員,何妙祺特地去看張天賦的演唱會,發現他的聲音很好聽,講話誠懇有條理,非常適合詮釋「少年」這個角色。她也觀察到,可能因為張天賦本職不是演員,對表演沒有太大的壓力,所以在鏡頭前更能給出何妙祺想要的那種不在乎、自在的鬆弛感。
何妙祺以衣服比喻兩人「穿上」角色的過程:吳君如就像天生的衣架子,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有能完美呈現又能保有個人特色;張天賦本身特質和角色不謀而合,編劇稍微按他的身形修改一下,就能穿得合身又驚艷。
無論中年或喪偶,都有戀愛的權利
何妙祺分析,當初構思網路愛情詐騙的故事時,腦中浮現的畫面就是男騙女,因為現實案件很多受騙的都是女人,畢竟男人一旦要匯款給對方,至少都要約出來牽牽手才甘心,女人更容易在沒有見到對方的狀態下就給出大筆金額。至於中年女人這個年齡設定,是因為她想挑戰社會對於女性的刻板印象:「整個大環境會覺得,女人年紀大了就不該談戀愛,或是沒有妳的市場談戀愛,我覺得很不應該,戀愛應該是任何年齡都可以發生的。」
她剖析,自己曾經像電影裡與吳君如對話的加油站少女,反對中年喪偶的母親談戀愛,彷彿媽媽就只能是我的媽媽,不能是其他人的女朋友。但捫心自問,如果自己中年喪偶就不會再有新戀情嗎?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敢保證。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對自己父母有這麼嚴苛的期待,認為活著的人要死守下去呢?何妙祺打趣說,或許是要報復父母在我們上學的時候不准我們談戀愛,所以等父母年老的時候,我們也不讓他們去談戀愛。
「但我想任何年紀的女人,只要妳想、妳有機會,任何時候都可以談戀愛。」因此她跟吳君如溝通劇本的時候,強調這個角色要全情投入在戀愛的情緒,因為現實生活受騙的中年婦女,真的會有這樣的心境,她們覺得這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戀愛,要好好把握住。她也很喜歡吳君如在警局錄口供的那幾段戲,將獨自沈醉在回憶裡的感覺詮釋得很到位,沒有對手演員,卻能讓人感受到洋溢在戀愛氛圍的陶醉。
何妙祺認為,《我談的那場戀愛》對於女性的觀點,都是由她自身經歷提煉而成:「在這個劇本裡,所有女性都是我的分身。我曾經是加油站的少女,覺得自己的父母不該談戀愛;我希望自己像余笑琴一樣,到中年的時候這麼瘋狂投入去戀愛;我也是她的朋友,曾經對受騙的朋友說怎麼會有人這麼蠢。」
挑戰港式快娛樂,試著在電影留白
從事編劇多年,何妙祺發表過許多劇本,曾以周星馳導演的《美人魚》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首次轉行導演,最大的挑戰是要自己為作品做決定:「香港的編劇是服務性行業,導演想要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盡力把導演要的做出來,現在我要自己問自己要什麼,那是另一種挑戰。」
何妙祺的師父陳慶嘉擔任這部作品的監製,劇本定調的過程也與她討論想法,陳慶嘉告訴她如果是由他寫,哪些部份會有改動,但他建議何妙祺保留原本的內容,那是她身為女導演的觀點,也是這個創作的珍貴之處。至於她和陳慶嘉的劇本風格有什麼不同呢?何妙祺笑談,陳慶嘉的觀點比較男性,可能他會有多一點對白上的笑話,但她覺得太多對白的笑話會變回以前港片的風格,沒有空間和留白讓大家思考。
「以前香港觀眾更傾向要娛樂片效果的娛樂,很立即的,周星馳那種。」現在何妙祺想給觀眾慢一點的節奏,在娛樂性的同時,留下一些空白,雖然不會哈哈大笑,但是「看著看著會心一笑,有幾句對白要想一想」,這是她想做的愛情喜劇電影。
如今她的嘗試也獲得觀眾肯定,《我談的那場戀愛》香港上映後成績亮眼,連續兩週榮登週末票房冠軍,何妙祺認為,這部作品其實不太符合香港人的愛情觀,因為香港人談感情是比較實際的,尤其年齡越大越難投入談一場戀愛,有太多考慮、太多計算,她感性的說:「我想用這個電影提醒大家,愛情是浪漫的,你相信,就不用太多計較。」
採訪撰文/宋家瑜
責任編輯/許容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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