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於美國,在東京生長的導演空音央(Neo Sora)擁有跨領域的不同身分,除了拍攝劇情、紀錄片、廣告與音樂錄影帶外,他對於攝影和藝術也展現了極大的天賦和才華,另外,也由於美日兩地文化的影響,他的作品也展現了極高的自由度與想像空間。​2020年,他的首部劇情短片《The Chicken》入選盧卡諾及紐約影展,​2023年,他所執導的音樂紀錄片《坂本龍一:OPUS》以父親坂本龍一臨終前的告別演奏為主題,引起極大的迴響,並於威尼斯等多個國際影展放映。

導演空音央

而空音央的首部劇情長片《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於 2024 年問世,並入選第 81 屆威尼斯影展地平線單元。劇情設定在近未來的東京,日本社會動盪不安,學校也成為了監視國家的縮影。主角悠多與小幸原本是摯友,卻因某次惡作劇將校長的車倒立起來,而讓學校開始引進AI控制系統,這件事情觸發了兩人面對社會體制和政治的態度分歧,當友誼逐漸破裂,彼此也就不得不面臨著成長、自由與社會壓迫的多重抉擇課題。

空音央表示,原本的片名其實是很直觀的「地震」(Earthquake),但他希望傳達一種更模糊的未來感,最後選擇的「HappyEnd」表面上是正向的詞彙,卻帶有反諷意味,探討「青春的結束是快樂的?還是社會的崩壞才是真正的結局?」讓 這部作品不只是青春電影,更是一則關於自由與壓迫的寓言,提醒觀眾反思,當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再合理,我們是否還有勇氣選擇反抗。

《青春末世物語》中的電子音樂與監視社會形成強烈對比,派對場景中的自由與抗議現場的沉默,也象徵著青春的掙扎與社會壓迫的並存,空音央運用中遠景與背影構圖,讓角色與城市空間交融,突顯角色的孤立與無力。雖然這部片大多數是紀念過去的友情,但也反映了空音央一直都很關注的政治議題,讓《青春末世物語》的世界觀設定並非遙不可及的科幻,而是對當代社會的直接反映,不只是日本,而是全球都切身相關的壓迫與抵抗議題。

政治冷漠不是年輕人的錯,社會框架需要靠不斷反思來突破

劇夠:在電影《青春末世物語》中,年輕人為了抗議體制不公而走上街頭,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導演對於參與政治活動的想法,導演怎麼看現在這個世代年輕人和政治之間的關係?

空音央:根據我的觀察,在日本從 70 年代到現在,年輕人參與街頭抗議的趨勢是慢慢增加的,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情。在 70 年代之後,因為政府害怕再度發生學生運動,所以對學生的壓制非常嚴重。接著,日本進入經濟泡沫時期,社會變得富裕,許多年輕人對政治興趣降低。但在 2011 年福島核災之後,這種情況開始改變,年輕人開始重新參與社會運動。而現在,無論是氣候變遷、環境議題,甚至是巴勒斯坦問題的抗議活動,都能看到許多年輕人,特別是 20 多歲的年輕人站在領頭羊的位置,這讓我感到樂觀。

但是在當今的日本,確實也有很多年輕人對政治興趣不高,所以會有日本年輕人不關心政治的刻板印象,但我不認為這是年輕人的錯,這其實是一種被框架的社會現象。在日本,壓制人民的方式與香港等地不同,它更像是一種內在的壓制,深入到個人內心。所以,我不會責怪年輕人,反而認為這是成年人應該負責的問題,他們沒有提供足夠的反思機會。  

在《青春末世物語》裡面,我其實沒有特意想要帶來某種結果,但如果觀眾在看完電影後產生了一些反思的想法,我當然會很開心,但這只是額外的附加效果。我的主要目標還是讓觀眾感受到一種情感,我製作這部電影,是因為我想捕捉我自己曾經擁有的感覺,那是一種融合了開心與悲傷的情緒,特別是當朋友之間因為不同立場而疏遠的時候。因為這是電影的主題,所以我需要構建一個讓政治問題,讓兩位主角產生分歧。

天橋道別的結局戲帶著遺憾的感傷,平行世界中的兩個人或許還能是朋友

劇夠:正如導演所說,友誼是一個重要的概念,而這個故事也與導演過去的經歷有關。電影中,兩位主角因為價值觀不同而走上不同的道路。導演完成這部電影後,回過頭來看這段關係,是否覺得它可能有不同的結局?  

空音央:如果改變結局,那整部電影都會變得完全不同,所以我當時根本沒想過要改變它。不過現在電影已經完成了,如果我把角色當作真實的人來想像,我覺得如果他們多溝通一點,也許可以走得更近一些。如果小幸的角色能夠告訴悠多,他不是在生氣,而是希望悠多可以和他一起奮鬥;如果悠多能夠告訴小幸,他希望小幸能帶他進入他的世界,而不是一直保持距離,那麼他們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  

但我覺得未來還是有希望的。他們完全可以在未來某一天重新相遇,再次發展出一段更好的、更深厚的友誼。我相信,這部電影中的經歷會讓他們學到一些東西。  

劇夠:另外想問一下導演,在電影的結尾,兩位主角站在天橋上道別,畫面暫停了一下。這個靜止的瞬間有什麼象徵意義呢?

空音央:其實,最初這個畫面並不是計劃好的。原本,這場戲之後還有一個額外的結尾,但我們後來決定剪掉那部分,因此,電影就停在兩位主角分開的畫面結束了。不過,這樣的結局讓人感覺有些不完整,雖然他們確實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這個收尾很合理,但我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

我一直很喜歡那種讓人又笑又哭的情感,所以我希望這個畫面能夠營造出這種情緒。某天,我的剪輯師在處理結尾時,嘗試了這個靜止畫面,當我看到的時候,我笑了一下,覺得有點有趣。但當我反覆觀看,看到悠多捏小幸的乳頭時,我開始回想他們一起經歷過的種種,甚至想到電影開始之前,他們的過去,這些畫面湧上心頭,然後我開始哭了,因為這讓我覺得很感傷。

所以,這個結尾對我來說產生了這樣的效果,我便決定保留它。不過,對於每個觀眾來說,這個畫面可以有不同的解釋,這樣也很好。 

讓關鍵的地震戲更有說服力,單一長鏡頭的推進和晃動是費工細節

劇夠:除了結局之外,電影中還有哪個橋段是導演最感動又或是引以為傲的呢?

空音央:其實,我現在正在試著放下自己的完美主義。雖然我確實會規劃很多,也希望一切都做到完美,但我認為,太完美其實反而會讓作品變得無趣。所以,我會嘗試在這之間取得平衡。  

對我來說,有兩場戲是完全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呈現出來的。其中一場其實很無聊(笑):有一幕是五個朋友被老師告知不能再使用社團教室,這場戲的畫面調度對我來說非常完美,可能沒人會特別注意到這場戲,但我自己很喜歡。  

畫面開始時,是四個學生在教室裡,老師在跟他們說話。然後アタちゃん從外面進來,變成五個人。接著,遠景中校長助理出現,說了幾句話後離開。然後,畫面前景的老師走開,這時校長又從後方出現,拿著拖把走到アタちゃん身邊,把拖把遞給他。這場戲全程只用了一個固定鏡頭,但所有角色進出畫面的節奏剛剛好,這讓我覺得很完美。

不過,更容易被觀眾理解的,應該是地震那場戲,特別是窗簾搖動的畫面。這場戲我思考了很久,因為要在電影中製造地震的感覺很難,畢竟我們不能真的讓地面晃動,所以我們必須找到能讓觀眾感受到地震的方法。我們特地為窗戶做了窗簾,因為原本那裡是沒有窗簾的。  

我的想法是,在地震開始前,所有畫面都必須是單一長鏡頭。這場戲從小幸走廊走來開始,接著變成遠景,畫面裡可以看到悠多和背景裡的富美,還有窗簾。當悠多進入畫面後,鏡頭開始推近,這時地震發生了。我們的場務組和副導演都在場外晃動道具,而攝影機也在配合搖動,讓畫面呈現出地震的感覺。我堅持用這個長鏡頭,主要是為了讓觀眾看到,這是一個沒有任何特效的畫面,進而讓地震的發生更具說服力。

劇夠:電影《青春末世物語》中用了比較電子風格的音樂貫穿全劇,製造了很不一樣的氛圍,導演為什麼會做這樣的選擇?

空音央:我覺得這種音樂的節奏感,與整部電影的主題非常契合,因為這部電影的核心,其實是在講角色在搖擺與晃動之間的平衡,不管是他們的情感、立場、選擇,都在不斷地來回搖擺,而這種「晃動」的感覺,不只是體現在角色的心理狀態,也體現在故事的情境,比如地震的震動,或者社會的不穩定。因此,我認為電子音樂的節奏可以很好地表現這種不確定感,讓觀眾更有沉浸感。

劇夠:導演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花了將近八年的時間才拍完,關於下一部作品的計畫,是否也有在腦中開始構思了呢?

空音央:現在我有幾個正在寫的故事,裡面都包含一些幽默和喜劇的元素。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可以花 2 到 4 年來完成,但這真的要取決於世界的變化,有一部分可能也要取決我個人的狀態(笑)。

採訪撰文/朱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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