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戰爭,我們會理所當然的想到政府、軍隊,但我想講的反而是距離戰爭中心比較遠的一群人。」導演吳季恩提到,《零日攻擊》第二集〈蛇仔〉最早的命題,就是以亂世下的年輕人出發,於是他與編劇先討論出故事,再將這部影集的大環境帶入,透過一對小情侶的青春之殤,帶領觀眾一步步走入戰爭邊界。
以為天塌下來沒關係,其實再努力都追不上變化
作為初期就加入《零日攻擊》導演行列的吳季恩,對於故事的走向有較大的創作空間。他說,當知道劇集是以台海戰爭為背景時,他想的並不是政府決策、戰略攻防這類層次比較高的議題,他反其道而行,心中冒出的是那些與戰爭中心較遠的那群人,他們或許無從左右戰爭的發展,甚至對於自己的生活也沒有選擇的主動權,但他們卻是來自你我身邊,有血有肉、最多數的存在。
其中,吳季恩對於青少年議題特別有感。這樣的觀察源於他過往參與青少年長片拍攝的經驗,他發現有一群年輕人對於生活的想像直接、沒有過多迂迴,他們極具行動力、也很肯給承諾,好似天塌下來都沒有關係,總認為生命自會有其道路,這讓吳季恩很佩服。他想,這樣天真爛漫的個性,或許與亂世格格不入,但他們在如此環境其實都難以倖免,每一個選擇其實都與時代背景環環相扣,於是以「蛇仔」為核心的故事就誕生了。


「那都是上面發生的事,不關我的事,我只要好好工作賺錢、養家就好了。」吳季恩揣摩這些年輕人心中所想,於是勾勒出蛇仔一角,而他對於大環境的灑脫,也充分展現在劇情中。
亂世之下,許多有錢人選擇出國逃難,那些閒置的豪宅就成為蛇仔每日與女友約會的旅館;戰爭引爆的出走潮造成百業蕭條,也沒有影響蛇仔面對女友懷孕後的心態,他很肯定,努力賺錢,就可以給女友和寶寶一個安穩的家庭。但事實是,戰爭所造成的變數之多,他再努力也追不上,對於生活選擇的被動和無力,讓他一步步走入第五縱隊。


演員的靈與肉成就故事層次,謝章穎「附身」演技成就蛇仔
作為〈蛇仔〉的主演,兩位新生代演員謝章穎及任敏嫻,無不展現出飽滿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談起這次的角色塑造,吳季恩分享,這是他執導過「最重」的幾個角色。他解釋,「最重」的意思是演員都要很純粹的貼合角色的曲線,自己並沒有過多藝術手法的設定,觀眾並不會在角色上看到導演那雙無形的手,不過這也就意味,角色的塑造很吃演員的表演,要如何貼近角色的狀態,就是對於演員的考驗。面對「放手」的導演,兩位演員的表演不但沒有失焦,反而將各自角色的靈與肉演繹的立體又極具說服。
吳季恩說,自己執導的習慣,是會親身走過演員每場戲的動線,於是他就可以在演員上戲前先排除視線中多餘的物品、人物,也可以更清楚知曉演員的視角,而這樣的工作模式和主演謝章穎「附身」式的演法不謀而合。


「一開始對章穎演蛇仔是有點遲疑的。」吳季恩回憶自己對他印象就是木訥、不怎麼說話的小男生,這跟蛇仔「屁屁」的性格可沾不上邊,直到再次見面,他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謝章穎,「他突然變了一個人,在我眼前的這個小男生就像是我想像的蛇仔,我覺得他把角色吃進去了。」自此,謝章穎就像是帶著被角色附身的狀態進出片場。吳季恩笑說,「這種演員就是我的菜。」


而在片中飾演蛇仔女友珮恩的任敏嫻,則是吳季恩北藝大的學妹,除了在多年前就欣賞她的演技,蛇仔與珮恩在情感關係中的女強男弱,就是源自他對任敏嫻的認識所衍伸的發想。吳季恩說,他很感謝兩位演員讓角色有血肉,完全是他想像中的樣子。其中一場珮恩趁著蛇仔正在開車提分手的戲,就讓劇組傷透腦筋,除了車輛行徑中所造成的技術困難,兩人在密閉空間承受的偌大情緒,也讓兩位演員在這場戲喊卡後仍久久不能恢復。
「我蠻對不起他們的,但我又很堅持想要讓這兩個角色處在一個無法逃避的空間,而且在這過程中,他們是有理由不看向對方的。」儘管劇組曾多次與吳季恩討論更改拍攝形式,吳季恩仍然希望將這段情感走向終點的窒息感,以最大的張力呈現出來。「但其實我當天很驕傲,因為你(兩位主演)痛苦、我也痛苦,但我們都知道成果很好。」吳季恩坦言,這場戲雖然在後續剪輯選擇沒有留下太多鏡頭,但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場戲之一。
從孕婦到凱道鬥毆,符號與場面推動角色命運
如果說角色是〈蛇仔〉的骨架,那演員就是讓這個骨架活動起來的血肉;而故事裡的符號與場面,則是導演鋪設的路徑,引導觀眾一步步接近角色的情感。
「孕婦」是〈蛇仔〉中觀眾難以忽略的符號。蛇仔的女朋友珮恩在發現自己懷孕後,兩人決定結婚、看新房,也一起去嬰兒用品店,想像著未來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但一切就在蛇仔一步步的決定後發生變化。


除了珮恩懷孕外,蛇仔隨後遇到的兩個孕婦都是他在「作亂」時遇到,為了滿足上級指令,他甚至要對這兩位孕婦痛下毒手,他腦中有對自己的失望,有選擇離去的珮恩,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愧疚、不捨等複雜情緒糾結在心頭,左右著他動手的意願。
「懷孕、新生命本來就可以乘載很多意義,但我沒有特別設定全片孕婦的意象代表著什麼意涵。」吳季恩坦白的說,他確實安排了這樣的符號,但如何解讀,都是觀眾的自由。
另一場在〈蛇仔〉不得不提的大場面,還有凱道前的鬥毆。吳季恩說,那場戲只有100多位演員,但卻要將凱道塞滿,其實在技術層面上有不小的挑戰,所以劇組也曾經向他建議換個地點,可以選擇封閉的公園、小條一點的路,但吳季恩很堅持,就得在凱道,「我要讓大家看到凱道、看到總統府,大家才會直覺性的認為,『重要』的事來了。」


於是在劇組同仁和攝影師的努力下,他們硬是用百餘人的人力,將凱道營造出人滿為患的熱鬧。不只選擇的地點有所堅持,吳季恩說,打人的姿態也有百百種,為了呈現出蛇仔他們是一群流氓在鬥毆,自己也參考了韓國電影《1987:黎明到來的那一天》,要求演員要有球棒拖著地面、打完人要抓頭髮等「痞樣」。
諸多劇情的細節和符號,都隱含著吳季恩想傳遞角色的拉扯和轉折,也是蛇仔一角之所以立體、容易被同理的過程。
讓未知的恐懼成為已知,理解比批判更重要
本來認為戰爭與自己無關的蛇仔,在一次次生活碰壁、不被信任的情況下,他開始渴望改變、期待有翻身的機會,他選擇加入以名嘴強哥為首的組織。這位杜汶澤飾演的強哥,是被中共滲透的名嘴,他吸收年輕人,並提供他們賺快錢的機會,同時他也煽動著,這個政府對不起年輕人,所以任何叛亂都是有理的。
「在拍強哥對年輕人的那場演講時,我跟章穎人就坐在舞台下,我們都覺得他(強哥)講得太對了。」透過蛇仔發生的每一個事件,再導出每一個選擇,吳季恩和謝章穎都很理解蛇仔、一點也沒有抽離的感覺。


不只是要讓角色成立,吳季恩更希望觀眾看到的是,這個角色的每個決定都是有跡可循的。他想,若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類人,或許因為沒有機會了解他們的生命軌跡,多數人會疑惑、甚至責怪他們的作為,吳季恩認為,要有充分的理解才有對話的可能,這是這部戲希望讓大家看到的、也是當代社會需要的。
「其實恐懼是來自未知,我希望透過《零日攻擊》讓更多的未知變成已知,那恐懼就可能會少一些些,不同立場的人就有機會對話。」吳季恩強調,這部作品從沒想過批判誰,反而希望促成相互理解的可能。
在十部聚焦不同敘事的《零日攻擊》中,〈蛇仔〉或許不是最接近戰爭核心的一集,卻是最靠近人心裂痕的一集。
採訪撰稿/張博瑞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