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偉恩第一次走進朱頤的生命,是從他的告別式影片。那時他剛接觸《血.拾人生》劇本,連導演的面都還未見,想著從網路上搜尋關於角色原型朱頤的蛛絲馬跡,於是在他的臉書專頁「卡夫卡的血癌日記」裡,發現一個隱藏連結,點開來正是朱頤的告別式影片。影片濃縮了朱頤自出生至離世、短暫而燦爛的一生,讓宋偉恩頓時五味雜陳,「心裡就有很多很複雜的情感,突然覺得我跟他好像認識很久那種感覺,然後自己一個人半夜在客廳,看一個陌生人的告別式影片痛哭流涕。」
採訪時,宋偉恩特地從櫃子裡拿出印度詩人泰戈爾詩選合集《生如夏花》,「它在召喚我!」先前某次拍照,他無意間拿起一本書,像拍網美照擺拍,就是這本《生如夏花》。他說自己很迷信,總覺得一切如冥冥之中再相遇,「導演曾經想要把《血.拾人生》這個劇名改成《生如夏花》,因為朱頤在他某篇文章有提到,應該就是代表他自己。」


生前告別式 告別舊有的自己
說來也巧,拍《血.拾人生》之前,宋偉恩才做了一場自己的告別式,生前告別式。那是他在北藝大研究所的獨奏會,需準備至少三十分種的獨白表演,題目不限,劇本自寫,他選擇以生前告別為題,「後來回想,這兩年,從那個生前告別式開始,對我來說就是某一個起點,一路接著《生日快樂》、《血.拾人生》,然後一路到現在。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很玄,有一個聲音一直叫我改變,一直叫我走出去,走出去什麼我也不知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他所告別的,或許就是舊有的自己吧。
《生日快樂》在台中殺青完的隔天,宋偉恩就出現在《血.拾人生》的開鏡儀式。接連拍攝兩部探討生死議題的現實題材,他坦言影響深遠,「人終究一死,應該要勇敢去做所有想做的事,不要讓自己後悔。」幾個月前回台中老家,他感慨地和媽媽說,感覺自己真的長大了。


問他長大前後的差異,他自嘲以前像媽寶,接著突然聊起昨天在別人公司鬼吼鬼叫的糗事,失控失態全因一隻蜘蛛,「以前我就會很糾結說,完了我失態了,我沒有在那個明星藝人的狀態下跟大家接觸。但那天結束之後,我有一個很明確的念頭,就是我不想再苛責我自己,因為那就是我害怕的東西,沒什麼好苛責的。」壓抑久了,會生病的,宋偉恩笑說,「現在我寧願外耗別人,也不要內耗自己!」
從小自我要求高,出道後爸爸從嚴師變狂粉
憑藉《血.拾人生》入圍金鐘戲劇節目男主角,是宋偉恩繼2018年以《翻牆的記憶》入圍戲劇節目新進演員後,第二次敲響金鐘。多數人對他的印象,尚且停留在《HIStory3:那一天》、《奇蹟》等BL影集的花美男形象。而於《血.拾人生》為扮演血癌患者,他剃掉飄逸長髮,平頭素顏、減重十公斤的模樣,如脫胎換骨般變了個人,「我好像也沒有特別想到說要轉型,只是機會來了。」


整個拍攝過程,宋偉恩沒覺得自己在「演」,每天到現場都不覺焦慮,踏實感前所未有,許多戲一上即過。唯獨那場,朱頤接到妹妹電話得知媽媽自殺消息的劇情,如今想到依舊讓他深感遺憾,「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標準答案,就是覺得自己沒有演好。之所以印象會這麼深,就是因為整部劇拍下來都好爽好自在,所以就會特別去挑骨頭,如果再上去的話就⋯⋯」
宋偉恩從小就是這般自我高要求,他說全因家庭教育造就。以前讀書時考個全班第三名,中午吃飯就在位子上痛哭流涕,因為知道回家肯定被爸爸痛罵,「所以我現在不管工作上或生活上,我都會一直告訴自己還不夠好。人家看似覺得很好的這種自我要求,其實對我來說是不好的事情。」


聊起爸爸,宋偉恩開啟吐槽模式,「他現在就像我的狂粉!」小時候如嚴師,體罰無極限,現在變得像朋友,可以互相拆台潑冷水。宋偉恩言語間處處透露著爸爸以他為榮的自豪,自豪中卻又帶著百般無可奈何,「我們就會覺得他很煩阿!就讓我好好去做,不要什麼都要給我打分數!從小打到大,到現在還要打!」至於負責扮白臉又扮黑臉、卻總是演不好黑臉的媽媽,在《血.拾人生》拿下亞洲影視內容大獎時,又為了宋偉恩把整部劇從頭到尾看一遍,鉅細靡遺地觀察他的表演,「她就跟我分享說真的演得很好誒!」
高中被孤立的感受影響至今
出道早期參演《料理高校生》、《飛魚高校生》、《翻牆的記憶》等青春校園劇,宋偉恩經常扮演校園風雲人物或搞怪少年。而回憶起現實中的高中生活,他說那確實是人生很重要的轉折期。他曾和另外兩名同學自組團隊,三人一起發想劇本,演出、拍攝、剪輯全都他們一手包辦,拍完就拿去參加比賽,「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去念北藝大電影系的原因。」然而當時錯過了北藝大電影系的報名時間,幸好後來還是考上了台藝大戲劇系,「那時候就已經很愛拍片,已經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也會有一種別人覺得的自傲吧。」
宋偉恩語氣轉淡,聊起高三因為寫了一封霸凌檢舉信,而被全班孤立的事情。這件事他之前就曾在採訪提起:「我自己曾經是一個霸凌者,但我也曾經是一個被霸凌者。」他說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寫信,然而引發的結果卻令他始料未及,其影響延續至今,「後來傳開是我寫的檢舉信,然後就開始冷言冷語孤立,其實也不久,就畢業前兩個月,可是那就影響了我往後上大學後的性格。」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在群體環境中被徹底孤立的無助,自此他開始害怕人際關係,為了不再受一樣的傷,就先自己孤立自己。


不過現在宋偉恩已學會在社交場合打開開關,但人太多的情境,偶爾還是會出現生理不適的反應,嚴重一點心跳過快、喘不過氣而無法說話,「也還好,不用討拍,自己的人生自己過了就好。」
曾經沒戴美瞳片就不自在,獨旅教他不怕被檢視
宋偉恩還是想著,哪天要當導演、拍電影,「我後來發現我不是喜歡表演,我是喜歡戲,不管是看、是拍,或是下去演,我都喜歡。」表演於他而言已是某部分的理想,但就是貪心了點,想往導演去,「現在就是告訴自己先不要那麼貪心。應該是說,現在演藝收入足以支撐我的生活,那我很怕如果一往夢想去,就會經歷一個坎。」
作為演員,很幸福,也很辛苦。當時因為拍BL劇受到大量關注,他時時刻刻戰戰兢兢,不忘將自己維持在「漂亮」的殼子裡,頭髮要帥,眼影要重,拍照的時候如果沒有戴美瞳放大片,就覺渾身不自在,怎麼拍都不對,「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在一種,以為自己符合別人審美期待的標準下去做的事情。那時候其實就滿痛苦的,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公眾場合須得維持形象,網路留言總是過份在意。實際上,他現在面對網路評論還是難以適應,前面說的寧願外耗別人,也不要內耗自己,但做起來實在好難,「我覺得我還要再消化,這是我的課題。」宋偉恩說得無奈。


演員課題不只如此,他時不時就會陷入低潮期,「我後來稍微理出來低潮的原因,是每次拍完之後的空窗期。」《血.拾人生》殺青至今一年半,若沒有下一部戲銜接就會一直低潮下去,「我們這種喜歡這份工作的人,反而是需要有角色劇本可以去投入,對我們來說才是很滿足很爽的事情。最煎熬的就是那個一年半,拍完之後,會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所以呢?我還要再繼續嗎?」宋偉恩嘆了口氣反問,「但演員有多少個這個『一年半』啊?」然而即使下一劇本進來,於他而言也僅像是治標不治本的特效藥,「說到底還是我自己要去面對的課題,我的個性就是這樣。但我都沒有放棄!」
2025年的年宋偉恩已出國旅行了七次,其中五次皆是獨旅,「以前我是不可能獨旅的人。」然而他卻在獨旅中體驗了表演的奧妙,無比放鬆,感官極強,一個非常生活日常、甚至微不足道的事物,都令他感動不已。他形容那是一種不害怕被檢視的狀態,「就會覺得沒有人在看你,沒有人認識你,那要怎麼讓自己在台上、在鏡頭前到達那種沒人在看你、沒人在拍你的狀態,最自在舒服的狀態,這是我現階段在表演上想去學習的。」


宋偉恩也在學習不苛責自己,但對自己依舊嚴苛,總覺得還達不到理想中的樣子,「搞不好有一天會覺得這些東西都是空的,但我覺得在到達那個空之前,勢必是要竭盡所能追求。」他不斷提醒自己,再努力一點會更好,不能滿足於現在,一切都還在路上,絕不輕言放棄。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宋偉恩IG、亮棠文創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