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曲》某次拍攝,一名扮演管樂隊隊友的建中學長和牧森分享,自己和江皓有同樣的經歷:他瞞著他爸爸加入管樂隊,高二準備代表學校出國比賽前,某次練團突然接到電話,他爸爸站在橋上打給他,要他退出管樂,否則跳下去。所以他退出了。「他現在四十歲了。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樂器,只能坐在教室聽對面管樂練習的聲音。然後他就跟我說,他每次被找來拍攝,都是一次次讓他完成二十年前未完成的夢。」
那一刻,牧森的使命感暴漲,因爲江皓代表的不僅是一個世代,而是跨世代的集體經歷,原來,自己不是孤獨一個人。他也曾以「江皓」活過青春。
從小被壓抑,像有個怪物在陰影裡
年少時代,牧森活在父母為他綁上的升學至上、名校光環的枷鎖裡,尤其在戴著「嚴父」面具的爸爸面前,總是很壓抑,就和江皓一樣,只能照著爸爸控制的方向前進,「這會導致我有一種很直覺的反叛,就是即便可能無傷大雅,但我就是不想要聽你叫我怎麼做。」
所謂無傷大雅的反叛,僅侷限在於「你叫我喝美式我偏要喝拿鐵」的小小傲氣。他從未如江皓那般,不顧爸爸的警告去做件瘋狂的事情,或在學校和權威的師長來場大革命,更別說,當著爸爸的面咆哮嘶吼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對於我爸我可能那時候真的,沒辦法反抗。」


學生時代他就是典型不唸書、整天玩樂的搗蛋學生,奈何爸媽認為讀書是光明未來的唯一途徑,無法挺進台清交,至少要有個公立標記,可他總考不好,被爸爸痛罵不唸書就去做黑手,學個一技之長。考大學那年,他戰戰兢兢地鼓起勇氣,向爸爸提出了疑問:「表演或演戲算不算一技之長?」最後,他如願考上北藝大戲劇系,「我爸是後來才跟我說,因為我的那句話,他才開始去思考,或許這是一條路。」許多後話,都得經歷過後才有坦然的勇氣。
不過現在,他們父子成為朋友,而且是可以暢所欲言的好朋友。牧森說這個驚天動地的大轉變從大學的後期開始,爸爸漸漸懂得傾聽,尊重他的表達,並且將他說過的話放在心上。然而這樣的轉變,實際未曾上演任何戲劇性的家庭革命,他能感受到爸爸的自我調整:應該要放手。


以為自己性格外放,其實只是隱藏「害怕孤單」的真相
在《進行曲》中,江皓和流川兩人性格天差地別。曾經,牧森把反叛都放在家之外,走出家門活得像狂傲不羈的流川,進了家門又退回壓抑怯懦的江皓。因為「家」是壓力的根源,致使他放學後能不回家就不回,甚至寧可坐在便利商店門口,拖到最後一刻,「我會把家裡面所有的壓力都放在外面,所以我在外面非常火爆。就是我已經很痛苦了,所以只有我爸可以對我那樣。」因此,他本來非常想演流川,希望藉此釋放心裡的火山,但自出道參演的《無常日常》、《刺心切骨》,再到《影后》的陳偉任,接連幾部作品都是扮演相對內收的角色,和他原先表象的外放截然不同,可演著演著似也習於內向,越來越靜。
而在接觸表演後,他也深深體悟「人的流動性」。「我覺得學表演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其實演員是一個很奢侈的職業,它給我工具、機會、時間,讓我不斷去挖掘、探索,認識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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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外向是自身本質,因為熱愛呼朋引伴,整天在外跑來跑去,可總在喧囂後的散場時刻,「意識」到幽微的孤寂落寞,不斷抓著朋友再多玩一會,好似「享受」熱鬧歡騰,實則只是過於喧囂的孤獨,用來隱藏「害怕孤單」的逃避工具,「我是學了表演後,慢慢慢慢地挖,才曉得原來我這麼怕孤單,原來我這麼需要被愛,原來外放不是我的本性,我只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好過,逃避我的孤單。」像種自我催眠,久而久之成了習慣。而探索過程於他而言殘酷且痛苦,必須花力氣鑿開,才能窺見裂隙裡的傷。
後來大學離家,他始終選擇和朋友合租,因為回到室內需要點「人氣」。可在意識到「害怕孤單」的真相後,他決定嘗試自己一人搬出去,作為直面孤單的一場實驗,「然後我突然發現,一個人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黑洞。」不過這些年,他開始學習與黑洞共處,「算康復嗎?應該說,開始進入下一個階段。」牧森連用了三個「非常」,以強調現在的自己,有多麼喜歡獨處,「大概這三五年吧,慢慢在處理,現在蠻享受的,是一種舒服自在,不再需要特別去跟大家玩在一塊,但是在人群中我還是可以舒服待著,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是舒服、安然的感覺。」


活在體制裡,該如何達到「融入」卻仍保持純粹?
對於曾經害怕孤獨的牧森來說,室內會榨乾氧氣,戶外才能呼吸到無盡的新鮮空氣。現在他依然熱愛戶外,享受大自然,「我很崇尚『原始』這件事情,就是人也是。如果丟掉外面那些人類自己附加的東西,就是原始的,是大自然的一份子。」他總感覺與大自然之間有著神秘連結,看到山會流淚,去到海邊會有種被接住的歸屬感。描述的此刻,他也泛著淚光。
原始亦是純粹,他喜歡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停留在談論當下的純粹,「會很明顯的那種靈魂Match感吧。就是我們聊一個事情,很單純認真聊,跟一個他明顯其實沒有真的要跟你聊什麼,只是想得到什麼、或是想顯露出什麼,我想一下要怎麼回答⋯⋯其實很赤裸,一覽無遺,對我來說。」


然而,這樣純粹的直覺,亦使牧森陷入反思,「好像是某種程度的,還沒那麼成熟吧。」他無法理解,且不喜,那種面對「身份」或「姿態」的交流,「我們就是人,今天發生災害,你也是一個無助的人,所以為什麼大家不能友好的、單純的說話?」他提出疑問,又自行解答,「但是我知道,就不是這樣。」世界的運作就不是這樣,只要活在體系裡面,「但這不對!但是還沒辦法改變,然後我也不想去適應這件事情,我覺得需要保有這種,意識。」
與牧森的對談,像是進行一場形而上的答辯。然而作為一名活在體系裡的人類、一名走進影視產業的演員,他也在思考,如何於交際中達到某種「融入」,可依舊保持原始及純粹,「我絕對不會想要變成那樣,可是我希望自己未來可以欣然處理這一切,變成是一種成長吧,能夠有那個能力來包容這些事情。」於他而言,應是包容,而非屈就或妥協。


願追求理想而非麵包,感謝昨天的自己沒有逃避
近一年,他憑藉《影后》裡「史艾瑪男友」被許多觀眾看見,又以主演電影《進行曲》入圍第2025年金馬獎最佳新演員。不過他大笑說,其實為他增加最多人氣的,是有次和五月天一起宣傳《進行曲》開直播,IG粉絲瞬間飆漲近兩千。問他是否適應成為公眾人物,他再次陷入思考,「我還在適應這件事,但如果說在路上被遇見什麼的,網路評論之類,好像也還好。」他認為最完美的狀態是,可以專注表演,有穩定戲約,至於過量的關注,非他真正所願。
因此,實際讓他適應中的,是作為演員除了執行表演工作之外,所額外附加的宣傳活動、形象經營,「如果今天我可以在一個開放的狀態講我想講的,那不會給我造成不自在的感覺,可是如果是必須要去服務某件事情、服務某個機構之類的,硬講些什麼,被加了『期待』你這樣OK、那樣不OK,就會變得⋯⋯」再次回到他秉持的,原始及純粹吧。


理想和麵包,牧森是毫無猶豫選擇理想的那類人,「因為真的有很多工作可以選擇,只是願不願意去做而已。」某次他買了一個一百多塊的便當後,發現戶頭只剩436元,轉身繼續排舞台劇,到了晚上手機一震,突然進帳四萬,「我看著然後就落淚了,這是神蹟啊!死不了啦!」現在他依舊只想演好戲、精進演技,有機會的話就去打打工,搬家公司幾小時就三千塊,何樂而不為?
他說要感謝的話,那就感謝昨天的自己,感謝他在昨天沒有逃避,依舊坦然面對該面對、該處理的問題也好,困惑也罷,所以才得以走到今日。那面對未來的自己呢?「不要違心吧。」保持善良、保持愛,並且保持純粹,牧森笑笑地說來個前後呼應,是他為自己寫下的勉勵箴言。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牧森IG、未來進行曲提供













與釜山(下圖)參加影展。(照片來源/劉修甫Instagram)_02-760x510.jpg)
飾演個性難以捉摸的擊劍天才,傳授弟弟劉修甫戰術技巧。(圖/前景娛樂、劇匯文創提供-760x510.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