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個月終於確診了!如果早點確診,會不會有些不一樣的表現方法?」導演莊翔安輕快地脫下口罩,喝下一口冰咖啡。
此刻面對面暢談的輕快,是台灣社會經歷兩年緊繃的防疫生活後,逐漸拾回的生活感。
莊翔安在《我在隔離中》以荒謬的喜劇形式,描述一位女兒回台灣後居家隔離的故事。這部片裡沒有人確診,但對疫情的恐懼,讓這家人把女兒當成病毒的帶原者。每天獨自隔離在房間的女兒,終於受不了內心的焦躁,異化為一隻人人嫌棄的大蒼蠅,讓這段變形扭曲的家庭關係,儼然成為卡夫卡《變形記》在現代疫情下的寓言。
冷氣通風口也得消毒,重現疫情記憶的既視感
這些情節看似荒謬,卻讓許多觀眾有熟悉的既視感,因為拍攝時正好是去年疫情升三級警戒前夕,裡面角色的互動,重現了當時社會氛圍對病毒仍有未知恐懼、口罩酒精不離手的生活。
例如片中有一幕是爸爸媽媽和哥哥在樓下客廳看電視大笑、女兒獨自隔離在房間聽家人的笑聲。爸爸手中拿的報紙上大大地寫著”Taiwan Can Help”,讓人想起疫情尚未在台灣爆發前,社會每天關注確診人數的集體焦慮。
對於角色手握的這張報紙,莊翔安認為,這個標語除了喚起集體記憶,也反映了這家人以幫助為名對女兒做的極端隔離,「爸媽一直跟女兒說回台灣是安全的,但其實他們攤開報紙看電視大笑的時候,並沒有在同理樓上家人的感覺,只是一味地覺得我們在幫助妳。」
而隨時隨地拿著酒精到處噴、執著又有點神經質的媽媽鄭家榆,則讓觀眾眼睛一亮,精準地復刻母親在面對未知疫情又想保護家人時,戒慎恐懼後產生的極端行徑。過去鄭家榆較少喜劇演出,莊翔安卻很早就屬意她出演媽媽一角,而過去在影集《返校》合作的經驗,讓他知道鄭家榆有嚴重潔癖,劇組當時幫鄭家榆找飯店時,甚至貼心地將房間冷氣通風口都擦得乾乾淨淨。
莊翔安笑談:「我原本想說誰會去看通風口啊?結果隔天遇到家榆姐,她跟我說你們劇組好用心喔,連通風口都擦得很乾淨,我沒想到她真的會去檢查!」就因為這個潔癖的特質,讓導演決定找她演出這個角色,也挖掘了一位優秀演員更多的表演面向。
病毒侵蝕友情,七天隔離關不住蔓延的恐懼
莊翔安回憶,拍攝《我在隔離中》的時候很少人有居家隔離的經驗,社會大眾看待疫情還是覺得離自己的生活很遠,只知道國外疫情很嚴峻,對疫苗的議題也不太了解。因為不確定染疫會造成多大的生命威脅,面對歸國的親友會有點緊張,這讓他觀察到疫情下的幽微人性,「在我們對病毒影響力還未知的時候,明明大家是一群好朋友,其中一人可能重疊確診者的足跡,大家就會開始有點恐懼和遲疑,這就是當時集體的社會氛圍。」
這個故事的原型,就是以他朋友的回國後居家隔離的真實經歷為發想,呈現疫情下緊張的家庭關係。他坦言,拍攝時只能參考友人的經驗和心境,直到自己確診後才真正理解隔離的感覺是什麼,「那種感覺其實是蠻焦躁、會慌張,感覺自己好像被困住,隔離那七天就真的覺得整個人狀況很不安定。」
手繪蒼蠅動畫展現新意,三天內速拍兩百顆鏡頭
此外,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莊翔安也用各種方式為這部作品注入新意,例如影片裡的手繪蒼蠅動畫,是他請設計師好友用平板一格一格手繪,雖然畫風相較華麗的3D動畫顯得質樸,但搭配主角陳姸霏古靈精怪的氣質,原本惹人厭的蒼蠅也能產生很可愛活潑的效果。
《我在隔離中》由於拍攝日程只有四天,需要大量分鏡和運鏡營造影像的氣氛,最後劇組在三天內拍完快兩百顆鏡頭。這不是一般短片創作者會排在三四天內拍掉的工作量,但在各種壓力下,莊翔安選擇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完成拍攝,「如果再讓我拍一支短片,我不會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拍這麼多鏡頭,」他進一步解釋,很多短片的性質是偏向獨立製作的個人創作,保留現場的即興表演很重要,多留時間碰撞,可以給大家一起創作的契機。
回想疫情下的隔離,對影視產業同樣也造成很的大影響。莊翔安分享,升三級警戒的時候,劇組只要一人確診就停拍,任何一個主創或演員只要確診七天,接下來的拍攝期就會打亂,也會再多一筆額外的支出預算,所以大家會很謹慎地去面對,像以前劇組沒有防疫組,現在一定要有防疫組負責處理器材的消毒、人員的管控。
經歷這兩年的疫情,拍攝完《我在隔離中》,莊翔安也開始思考與人互動的距離,「我最近在想要不要搬回台中,覺得好像沒有必要一定要靠得這麼近。人跟人的距離在改變,以前覺得很多事都要見面講,現在發現可以給自己多一點空間。」疫情的肆虐其實也正是一個反思的契機,正走向後疫情時代的人類,也開始慢慢解除物理和心理上的隔離,擁抱彼此。對莊翔安來說,他用《我在隔離中》應證了一個荒謬時代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從微觀的角度,留下了此般屬於集體記憶中的影像縮影,就像那隻飛舞在時代中的變形蒼蠅。
採訪撰文/宋家瑜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