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英姿煥發的青年，如今就像個破爛娃娃一樣癱倒在地，意識越來越遠，耳邊槍響炸裂聲不絕，他卻不再感到恐懼了。仰望著天，看見的是枝葉繁盛果實累累的大樹，真好，他心想，他多希望能替家裡開枝散葉。遠方又傳來了幾聲巨響，幾顆成熟飽滿的果實碰巧在他頭頂上爆開，紛飛的種子與枝葉灑落，那個瞬間他回到了家門口，大紅色鞭炮震耳欲聾地飛舞，阿爸阿母被孫子們圍繞拜年，樂不可支地發紅包，但是阿母的臉卻越來越看不清。眼前落下的是鞭炮碎屑吧，紅得動魄驚心，也染紅了他的西裝跟襯衫。
華格納《崔斯坦與伊索德》的歌劇序曲響起，暗示著青年的悲劇命運，身為一個醫生卻死在醫院門口，門上留下了深紅色的掌印，這是他最後的掙扎，青年最後看見的是青梅竹馬的妻子，以及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的愛人，得以讓他在平靜裡，告別了這個短暫來去的人世間。
這是《牛車來去》裡令人震懾的一幕，淒美地讓人心碎。
罕見無大場面的爆紅作品，晨間劇結構創造劇情高潮
日本NHK的晨間劇有個別名，叫做「連續電視小說」，在還沒有電視放送的時代，日本NHK每天早晨透過廣播播放小說朗讀，等到電視普及後，廣播變成了連續劇，每天早上播放15分鐘。晨間劇大部分是以女性為主的故事，描述各種背景的女性們橫跨時代，在逆境中奮鬥蛻變成長的故事，至今已有許多經典名作，如《花子與安妮》、《小海女》等，甚至在台灣都十分受到歡迎。而《牛車來去》同樣是以女性在逆境中奮鬥為主題的故事，同樣從小人物看大時代，整體而言與晨間劇十分相似。
近年來，台劇以類型劇、高規格製作為主流，相較之下，沒有豪華大明星演員陣容，沒有大場面，沒有華麗特效，像《牛車來去》這樣的規格的劇集便顯得樸實無華，卻一步一腳印地默默拿下了每個週末的全台頻道收視冠軍，拿下了串流平台的點閱冠軍，在臉書上甚至有個破萬人的專屬討論區，每個週末隨著劇情的高潮起伏，討論區裡的觀眾們越來越多，在《牛車來去》結局播出時，更是集所有情緒高點之雀躍、嘆息、不捨、流淚，就足以證明這部戲有多麼的扣人心弦。
好戲當然要扣人心弦，但是卻不容易，文學小說裡有「欲知詳情下回分曉」，讓讀者能津津有味的一章章往下看，日本晨間劇每天只播15分鐘，但總會留個懸念讓觀眾明日繼續準時報到。《牛車來去》劇本也有這樣的功力，每一個進廣告的段落前，每一集結束前，都能緊緊的拉上觀眾一把。今時今日，觀眾棄劇是毫不可惜的日常，《牛車來去》下鉤子的做法其實是非常傳統的電視劇寫法，但收視率卻證明老把戲十足有效。
用一個女人半生的時間，從時代望見人性
此外，《牛車來去》絕不只是這樣而已，在精彩的說書技巧之外，整體敘事宛如文學作品一樣宏觀而細膩。從個人見家族，從家族見社會，從社會見時代，從時代見人性，讓人想到BBC大受歡迎的影集《王冠》，也是同樣的敘事架構。《牛車來去》從日治時期橫跨民國近代，從動盪戰亂到經濟發展，台南的地主望族與佃農家族，都在一個女人的半生間發生。
故事主人公阿春為了讓家裡有頭牛能耕田，以自己的青春作為代價交換，她在牛墟裡挑選牛的時候，遇見了「正青春、正能生」的大目仔，從那一刻起，阿春跟大目仔的命運便相互映照。因為借腹生子，寄居他人籬下的阿春，「聽」見了家人乘著牛車來訪，清脆的牛鈴聲呼喚著阿春對家的想念，一見到大目仔就忙著問牠，在家裡都還住的習慣嗎？有被好好照顧嗎？彷彿在自問自答，不用大白話說故事，譬喻對照幽微而不張揚，反而營造了悠長繚繞的情感。
古典樂搭襯各方言腔調，去除鄉土劇的刻板土味
《牛車來去》同樣對於人性的描繪誠實而真摯，也譜寫出許多舊時代的人間溫情。最令人動容的莫過於地主老爺（楊烈 飾）與佃農蔡土水（游安順 飾）之間惺惺相惜的深刻情誼，兩人身份地位有所差距，卻始終真誠以禮相待，彼此疼惜。其中一幕，地主老爺邀請身體不適的土水伯一同泡澡，以驅風寒，游安順那感動萬分的表情演得真是精彩，這是《牛車來去》希望留下的舊日單純美好。
伍佰在創作《樹枝孤鳥》專輯時曾經說過，真正的台語歌是有「香味」的，在台語最興盛的時代，早期台語的發音與談吐其實是典雅而韻味十足的，而不是現今直接已經「國語化」的台語。《牛車來去》就是一部有「香味」的台語劇，導演李岳峰試圖重現早期的台語文化，許多用詞、俚語與歌謠自然的被用在劇本當中。不止台語，劇中非常重視當代語言的真實性，在劇中可以聽到台語、日語、福州腔，還有各種外省方言與腔調交錯，用心再現當時的社會文化。
《牛車來去》就像一本封面不甚起眼的文學小說，一旦翻開，精彩的故事就讓人愛不釋手，無法放下。以古典音樂作襯托、細心安排橫跨不同時代人們的語言變化、大量的使用鏡頭敘事，讓每一幕都有值得細細品味的用心，去除一般刻板印象鄉土劇的「土」，換上最優雅的容貌。
文／Pia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牛車來去》道盡地主與佃農的人情義理，演繹出台灣女性的堅毅韌性與深情付出｜公視＋線上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