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齡化社會、少子化問題在近年被頻繁提起。根據資料統計,台灣人口數已經連續三年呈負成長,生育率1.09低於韓國、新加坡和香港,這樣的現象也反映在《夜盲》導演張靖野的生活周遭。她發現身邊同年齡的朋友,要不是沒成家,就是成家了沒生小孩,這已然成常態,而此議題背後牽涉到許多社會問題和觀念轉變,「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多元成家的新方向,領養也是一種多元成家。」談起《夜盲》的創作靈感來源,張靖野提出另一種關於「家的組成」樣貌。

刻意排除「血緣」與「房子」,重新定義家的概念

《夜盲》以「缺席的親情」為故事主軸,透過無家少年阿川與古蹟修復師黑叔兩位主角,帶出對「陌生關係」的探索,並將「家」的概念重新定義——未必要有血緣關係。

張靖野在《夜盲》中刻意排除了「家」所需要的兩個條件,一個是血緣,一個是房子,也就是棲身之所,所以《夜盲》的故事發生在廟宇裡的閣樓。阿川在父親逝世之後,母親不管不顧,大伯同樣無心照顧,他因而寄居在廟宇小閣樓上,殊不知某天來了個不速之客——替廟宇做修復工作的黑叔。黑叔為隱藏夜盲的秘密選擇與其他成員分開住,鳩佔鵲巢原本屬於阿川的避風港,從而開啟一段互相治癒的陌生親情。

「如果我們沒有機會生孩子,領養或許可以是一個選擇。在高風險家庭下成長的孩子,他們可以是這個選擇題裡的選項嗎?如果他們有了照顧者,是否會有比較好的條件好好長大?」

在台灣偏鄉地區,孩童隔代教養、經濟弱勢等社會現況需要被重視。張靖野特別關注了無家者的研究,她發現台灣比較傾向將無家者的成因歸咎在家庭因素,但在歐美則會區分成個人因素和結構因素。所謂的個人因素包含生理疾病、藥癮、酒癮等問題;結構性因素涵蓋貧富差距、房價、政治衝突、社會歧視、失業議題。若是只探討家庭因素,卻沒有深究社會結構問題,那往往觸不到核心。

「三開間」的傳統建築結構,打造富生活感的主場景空間

對討海人來說,船是他們賴以為生的工具,海是他們工作的場域,然而神秘的大海令人難以捉模,它容納百川卻又冷酷無情,所以每一次的出海都是搏命,從而發展出屬於討海人的信仰文化,托住他們在茫茫大海中的徬徨與恐懼。

這就是《夜盲》的故事發展軌跡,無家的阿川帶著父親遺留下來的船,他需要的是家,可是他只有船,而討海人需要有神明庇佑,有了海就有廟,有了廟就需要修復。張靖野表示:「台灣影視很少人講到古蹟修復,但這應該是台灣很重要的文化區塊。我覺得討海人和廟宇的依存關係在台灣很常見,可是古蹟修復在台灣沒那麼普及,所以就覺得來講這個故事吧!」

《夜盲》裡呈現的宮廟場景是沉靜的、含蓄的,不同於以往常見的廟會、陣頭那種熱鬧歡樂的氣氛,使得神性以更莊重的姿態展現。而廟中小閣樓為整部片主場景,但它其實是個虛構的存在,因為真正的廟宇不會有所謂的閣樓,那凌駕跨越在神像之上是對神明的不敬。

對此,《夜盲》劇組特地找到了「三開間」的傳統建築結構,將小閣樓設置在正堂旁邊的建築,並將其塑造成囤積雜物又富生活感的狹小空間。阿川和黑叔就在這樣一個非常態的「家」,展開一段如同父子般的溫暖情感。

從廟宇文化連到古蹟修復,張靖野認為,如今這一代的人已經很少會在家裡供奉神明桌了,就只剩下廟宇文化這個集體記憶。而現在的小孩對信仰的概念模糊,不知道以往家族中設置神明桌的拜拜傳統,所以古蹟修復的責任就是鎖藏集體記憶,使其能繼續完整留存,一代傳一代。

「科學式清潔」與「地獄圖」,展現台灣文化的種種細節

張靖野特地邀請古蹟修復師李志上參與《夜盲》的創作。李志上的彩繪修復方式是一種新興的「科學式清潔」,而非台灣過去流行的「重繪」。其作法是透過精密的檢測,測試各項溶劑是否會傷害到文物主體,以水性清潔、加固、填補、全色保留古蹟原始樣貌,而非畫上新的蓋過去,所以才是「修復」。

張靖野特地邀請古蹟修復師李志上參與《夜盲》的創作

張靖野分享,李志上雖然資歷豐富,但其實年輕幽默,他身上的那股「草根性」和《夜盲》呈現的故事調性不謀而合。劇組人員因著他接觸古蹟修復這項原本不那麼熟悉的領域,大家感受到和台灣這塊土地的緊密連結。李志上老師也樂見能透過影視作品,使觀眾更熟悉古蹟彩繪修復師這個職業。開拍前還安排主創團隊至高雄哈瑪星代天宮修復案場,認識修復師的職業精神與內涵、熟悉修護場域、修復技巧與動作。

對於《夜盲》整部片的美術細節、畫面呈現,張靖野和劇組人員都下了許多功夫。片中有一幅串連起阿川和黑叔的「地獄圖」出現在閣樓,而「地獄圖」原是廟宇壁畫的一種,常見於城隍廟,它的創作皆有其版權。為了找到版權所屬的畫師,製片費盡了心思,幸好最後找到了繪製這幅「地獄圖」的林阿銀老畫師,與他的晚輩取得使用權,才得以在片中出現。

片中有一幅串連起阿川和黑叔的「地獄圖」出現在閣樓

藉由這幅「地獄圖」,讓黑叔勸善慣性偷竊與說謊的阿川,使其存在更具寓意。然而張靖野分享,這原本是一條懸疑副線劇情,讓阿川和黑叔一起尋找閣樓出現「地獄圖」的背後真相,從而推進兩人關係。但因這個設定干擾了主戲,最後劇本選擇刪除。不過將「地獄圖」保留在閣樓,作為他們共同的語彙。

夜盲症不只讓人失去視力,也失去與外界的連結

電影名為《夜盲》,而「夜盲症」為貫穿整部片的元素。帶有「反依賴性格」的黑叔,總是不願麻煩別人而逐漸封閉自我,所以他罹患夜盲症漸漸失去視力,就像漸漸失去與外界的連結,而對仰賴視力的古蹟修復師而言,失去視力也就失去一切。然而,在黑叔失去一切之前遇見了阿川,阿川作為黑叔視野的延伸,就像他的人生出現了新的轉變。

「我覺得很多人在獨身的時候,很難跨出去和別人有一些連結,但是我覺得只要跨出這步,我們可以不用活得那麼孤獨。」

沒有血緣、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也能創造親密情誼,這是張靖野導演的作品裡常出現的主題,隨著科技的發展,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便利,但心與心的連結卻未必更緊密,這也促使現代社會發展出許多「陌生關係」。「創造未曾擁有的擁有是需要勇氣的。」這句話,也是張靖野最後替《夜盲》下的註解。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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