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與愛能夠分離嗎？Netflix影集《愛愛內含光》以喜劇為基底，探討不同年齡、背景組合下的性愛關係，脫衣、輕撫、纏綿，這些螢幕裡愛意四濺的親密戲，在片場是經親密指導及全體人員的層層的保護與協調才得以拍成，只要演員們沒說「準備OK」，誰都不能急著開始。
未經排練的橋段容易累積傷害，為藝術犧牲仍然會「不舒服」
許多親密指導會將親密戲的設計形容成舞蹈或武打，拍攝前要把動作先套好，安全措施備齊。不過此次擔任《愛愛內含光》親密指導的蔡嘉茵說，比起這兩者，親密戲會稍微自由一些，讓演員在說好的安全範圍及肢體觸碰界線內，保有一定的發揮空間，「不是每個人都會打架、耍槍或跳舞，但幾乎每個人都會做愛。你會一點，我會一點，但不知道我們的共同點是什麼，所以了解對手演員的極限、需要被保護的地方很重要。」親密之間不能缺少了解與協調，戲裡戲外都是。
「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擔心，如果有問題都可以講出來。」在親密戲的準備、排練、演出之前，蔡嘉茵都會準備這樣一小段誓詞，讓演員唸出。內容只是簡單的提醒，但有些演員在說出口時，依然需要先到一旁，慢慢消化，「你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累積到現在的各種壓力、為藝術犧牲之下，可能還有一點不舒服。」
演員時常會保持脆弱，好迎接角色的各種遭遇。過往，許多導演追求「撞一個」的效果，設計未經排練及告知的橋段，拍下演員最真實的反應，效果往往精彩，卻也讓演員累積了不必要的傷害。
2017年，美國許多片場關於性的暴力與傷害在#METOO浪潮下揭露，催生了在表演效果與演員安全之間做協調的職位——親密指導。其中親密指導 Ita O’Brien 所提出的〈親密戲指導原則〉便是各國劇組拍攝親密戲時的規範基準。蔡嘉茵與《愛愛內含光》導演黃婕妤也正巧就是在2021年Ita O’Brien的金馬大師課搭了上線。
從性愛看角色：柯震東「足肩式」衝刺，林哲熹終於不撞號樂當猛攻
《愛愛內含光》裡的親密戲約30多場，讓蔡嘉茵與黃婕妤有足夠的空間透過親密關係呈現角色的性格與狀態。
平克（柯震東 飾）看似是劇中玩得最開的角色，但遇到「性」往往使用的都是同一招，無論是要向固定砲友邱曖（詹子萱 飾）展現魅力，或是面對性癖好不同而略顯尷尬的新砲友時，他都喜歡將女方的腿抬至肩上衝刺，以「足肩式」迎接高潮。雖然平克絕招都一樣，但透過演員之間的表情、觸碰，以及攝影機的運動，依然能分辨出角色是否享受在性愛裡頭。
邱曖的其他床伴，也都透過親密戲展現他們的角色個性。如邱曖的學長（鳳小岳 飾）無論事前事後或性事中，都有著潔癖的小動作，展示其龜毛之處；而另一位砲友（禾辰浩 飾），蔡嘉茵笑說那像是五星飯店一樣，從一踏入門就把服務品質推到最滿，但他卻忘了性愛的本質是要兩方愉悅。
不過蔡嘉茵認為這次設計得最有趣的，是邱曖的哥哥宥森（林哲熹 飾）。與前男友撞號的他，在性事上退讓當0號而不滿足，直到遇見賭場經理阿嶽（巫建和 飾）才回到自己在性事上喜歡的位置，每次愛愛皆猛烈，「宥森被壓迫久了，所以反擊會比原本的狀態更多。10年後的他可能不會如此，但我們把角色此刻的變化放到故事當中。」
由於身理上的限制，蔡嘉茵相對不熟悉男同志的性愛，在與導演確認戲好中宥森與阿嶽的親密效果後，便會和擔任同志性愛顧問林棋清討論動作細節，而他舞者及變裝皇后的身分，也讓原本就要顯得較為誇張的性愛場面，添加了華麗與笑料的元素於其中。
直男版防護做在會陰部，男同志版做到屁股下緣減緩衝擊
雖然親密戲的效果歡樂有趣，但事前的準備可一項都沒少。在一切開始前，演員必須先簽訂合約，白紙黑字，確認能夠裸露的尺度。蔡嘉茵再依照每個每個演員可以接受的身體界線範圍設計親密動作，不只是性愛場面，只要接近私密部位的親密鏡頭，都在她的管轄範圍。
《愛愛內含光》性愛腳本繪圖
蔡嘉茵與她的團隊還特別設計了「親密褲」，為每位演員量身打造，「親密戲除了觀念上的進步，硬體也需要進步，因此花了些時間去製作道具。」不同的性別與角色需求也會有不同的設計，以直男與男同志角色為例，直男版的防護主要會做在會陰部，而男同志版則因性愛的方式不同，防護會多做到屁股下緣，減緩衝擊性。
親密褲的運動布料材質同時具有彈性及束縛感，好避免演員在排練過程中因摩擦而不小心出現生理反應；鐵灰的顏色則是為了撲滅任何帶有性感可能的火苗，讓每一位工作人員清楚認知這是一件工作裝。
排練現場，演員上身穿著黑色緊身衣，下身穿上親密褲作為他們「裸體」的演示，接著才穿上角色的內衣內褲等服裝。正式開始前，蔡嘉茵會要求對手演員間必需要先互相認識、對劇情有所瞭解，再進行親密戲的排練。
而所有的親密動作會由代排演員先行演示，確認可行性，再交由動作範例繪師速寫姿勢及畫面，讓蔡嘉茵向演員說明，「我自己也是演員，知道看排練影片很容易被影響，沒辦法再產出更多，所以我採取的方式是只把必要的畫面畫出來講解，畫就像是一個個的點，中間要如何串成線就讓演員去發揮。」
追蹤演員下戲後的感受，「沒問題」只是當下沒問題
「我們的演員都蠻有經驗的，配合度很高，也很尊重親密指導的每個環節。」蔡嘉茵說，像王渝萱與馬志翔的親密戲原本抓一小時排練，但兩人默契高，表現也專業，僅花了20分鐘就收工下班；就連經驗較少的詹子萱，也都很大方地跟隨親密指導的指引，「其實比我想像中的還不恐怖。」詹子萱說。
這次親密設計的另一項挑戰，是《愛愛內含光》的拍攝期間蔡嘉茵因有其他工作而無法到場，現場的執行得交由導演團隊來處理，所以在正式開拍前她必須確保演員與劇組的溝通是順暢的，「其實最好的狀況，是演員不要只跟我一個人協調，而是能和導演、副導、服裝等每一位工作人員協調。」
2個月的前置準備裡，副導、導演助理及場記跟隨每一場親密戲排練，建立起演員與工作人員的熟悉與信任。扎實的準備，也讓黃婕妤表示實際的情慾戲拍攝順利，與排練時的沒什麼差別，但蔡嘉茵也表示，男演員有時面對親密戲會太過客氣，不過也只是小細節而已。
雖然不在拍攝現場，但蔡嘉茵也不會疏忽戲後的「親密對話」，要去關心演員親密戲拍攝後的狀況，「不一定單純聊親密戲，也會問這一兩個禮拜拍下來還好嗎，有沒有哪場戲特別緊張或不舒服？演員說沒問題，是當下沒問題，還是睡一覺起來也沒問題？要讓演員知道有問題，隨時可以跟我說。」
若演員的狀態良好，蔡嘉茵便不會關心過多，「因為演員其實要很專心在戲裡面，這場戲演完就要準備後面的東西，如果一直要他回想前面可能會打亂對角色的準備。但若他後面還有幾場親密戲，我就會問他感覺如何，之後的親密戲有沒有想調整的地方。」把時間拉長，緩緩追蹤演員的感受，面對不同的狀態，她有不同親密對話的方式。
台灣影視產業開始有親密指導需求意識，演員的身心越來越有保障
親密指導在台灣是個持續發展，尚未完全的產業，也缺乏政府的認證及統一標準，「坦白說，在2022上半年拍《愛愛內含光》時我還沒發展到可以幫他們防護的部分，但在2023年的親密戲我已經做到定裝時的鐵防，助教也會在拍攝現場協助貼上防護裝備。」蔡嘉茵說道。
正因為了解的人甚少，還有進步空間，她堅持每一次都會帶助教及代排人員，透過一次次的實際操作，讓這個專業能夠扎根地更深更廣。「我會希望這一套（親密指導）是可以複製的，我的助教可以漸漸地從學生製片開始去擔任這個職位。」
過往接到親密指導的需求時，對方開頭提出來的第一句話常是「我們本來沒編這個預算」，戲劇指導遇到親密戲，就得「兼」著指導。遇上預算不足的團隊，蔡嘉茵會堅持將演員放在首位。她舉例，若劇情中有BDSM的環節就必須要有相關專業的指導顧問在現場，專業道具也不能少，「我們以人的安全及心理狀態為第一考量，要是劇組的資源沒辦法，我就會要求換個方式呈現，或者拿掉。」
而這幾年走來，台灣影視產業對於親密指導最大的進步是什麼？「演員意識到自己可提出要有親密指導的要求，尤其若是夠大牌的演員提出，整組的保障就會提升許多。」蔡嘉茵表示。幾年下來，導演、製片等有相對多經驗的創作者對此越來越有意識，但拍片現場常有數十數百人，要讓每個人都認知、尊重這項專業，是還需要繼續努力的方向。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Netflix提供、《愛愛內含光》翻攝截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