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網站上,你/妳認識了心靈契合的法國網友,在尚未見面的情況下,對方求婚了,接著以共同置產為名要求匯款,終於遇到命定另一半的你/妳,敢為愛勇敢一回嗎?
相信多數人會說,那一聽就是騙人的。但根據刑事局統計,2022年台灣落入愛情詐騙者共有兩千多名,被害人年齡分佈從20歲至60歲,男女各半,等同每天就有超過五位世間男女,誤闖以愛為名的騙局。
「我其實在看愛情詐騙的新聞是很有感的,好像大家都把愛情詐騙的新聞主軸放在『現在怎麼還會有人受騙』但我在想,這群人又沒錯做什麼事情,他們不過就是相信有人愛他而已。」《莎莉》導演練建宏想了想,接著說:「所以我想用另一種觀點談論愛情詐騙。」
一生奉獻給家裡的養雞農婦,為故事走向帶來新的火花
從充滿法式風情的《莎莉》電影海報中不難看出,主角莎莉是一位手抱白色公雞的雞農,這個職業是導演在閉關寫劇本時,到台南和嘉義的農村生活後得到的靈感。
練建宏說,一開始發想愛情詐騙的故事時,並沒有特別設定主角是養雞的農婦,甚至覺得主角可以是男性,因為愛情詐騙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他以自身的男性觀點,認為讓男性陳述網路交友會比較情慾,容易模糊掉角色的吸引力,所以將主角定調為女性,而且可以是各種樣貌的女性,可能在都市也可能在鄉村,也可以是生活很豐富的人。
接著他訪問很多人,發現像他這樣三十代的人,家族裡都有這樣的女性長輩:生活在都會區以外的鄉村,每天默默工作、不像台北女孩有這麼多晚上可以去的地方,不一定會去看電影和聚餐,可能一生就奉獻在家裡。
交劇本的前夕,練建宏去台南和嘉義的農村住一個禮拜找靈感,他結合自己兒時在新北石門長大的記憶,發現養雞是農村常見的風景,務農維生的農家,家裡經常養幾隻雞,因為雞可以幫忙除草、除蟲,還可以生蛋。
接著他去幾間雞舍田調,得知一個養雞人通常會負擔飼養一千隻雞的工作量,這跟養豬或其他務農的工作不太一樣,例如養豬是兩三個人照顧一隻豬,大部分是家族企業,但養雞可能兩個人就能做到,所以雞農沒有所謂既定的人物形象,因為每個雞農的工作方式都很有個人特色,也讓他們有不同的性格特質。
訪談過程中,練建宏也得知台灣一直以來都有禽流感的風險,因為台灣是候鳥會飛來的地方,雞農很怕他們的雞感染到外面的病毒,所以會把整個山坡圍起來,讓外面的鳥沒辦法到飼養範圍的水域,因為一旦候鳥帶禽流感碰到他們的水域,整片雞群就會被撲殺。因此雞農不只很小心外面的人進到他們的養雞範圍,自身的生活範圍也很節制,不願意到處跑,怕自己身上染到病毒。
雞農的職業特殊性,讓練建宏決定把主角設定為沒這麼多機會可以出去玩的養雞女性,看看這樣的故事走向會發展到哪裡。
劉品言留法背景派上用場,指揮調度幫了劇組大忙
練建宏在2018年寫《莎莉》的故事時,是以某個親人的平實形象描寫主角「惠君」,後來進行到2021年選角,當時正好《華燈初上》第一季熱播,劉品言的表演很出色,劇組便約了和劉品言見面聊聊。當時練建宏問她讀過劇本的想法,劉品言分享自己很同理這個角色的心境,「如果她願意受騙,她很快樂,那有何不可?」這讓他認為和自己一開始想談愛情詐騙的觀點是相近的,也相信劉品言可以在角色詮釋上更有共鳴。
決定選角的那段時間,《莎莉》也確定要到法國巴黎拍攝,就像是命定一般,正好主角就有留法求學的經驗。雖然在片中,劉品言飾演的「惠君」對法文一竅不通,但現實生活她幫了劇組很大的忙,例如法國演員可能沒聽懂導演的指令,講的台詞跟劇本寫的不一樣,這些劉品言都聽得懂,能協助劇組當下確認。
而片中交友軟體帥哥調情說的法式愛稱”Mon poussin”(我的小雞),也是來自劉品言給導演的意見,讓整部電影更接近法國浪漫的愛情基調。
困難重重的巴黎拍攝,拍到路人會被告!
練建宏回憶,比起和一群小雞拍戲,更困難的是到法國拍攝,這讓他學習到不同國家拍電影的文化,法國製片方也不斷提醒要遵守當地的拍攝公約,例如拍攝工時不能超過、車子只能停在某個路段等等。
讓他印象最深的是法國人對肖像權的重視,如果拍到未經授權就入鏡的路人,他們就有權告你,「這跟我們的文化不太一樣,台灣人如果在電影看到自己的話,可能還會很興奮的截圖傳給朋友看!」所以《莎莉》裡所有出現在巴黎背景的面孔,通通都是請群演完成拍攝。
但練建宏也說,疫情雖然讓《莎莉》的籌備期拉長,但拍攝時碰上疫情剛解封的巴黎,前幾個月很少團體觀光客來玩,少了控制周邊秩序的不便,想想似乎也是疫情帶來的幸運。
即便海外拍攝的挑戰很多,練建宏還是覺得,巴黎是最適合《莎莉》的命定城市。一開始劇組也想過羅馬、阿姆斯特丹和倫敦等不同城市,但除了語言門檻、拍攝補助等客觀條件,更重要的是,巴黎是很多台灣人第一次到歐洲跟團遊的選擇,整座城市帶給人的浪漫情懷,才能構成讓主角「惠君」不顧一切前往的動力。
深刻描寫女性的成長與自我懷疑,看到別人結婚不一定會開心
「我還是覺得,惠君可以是男生也可以是女生,因為尋找愛跟希望被愛、或者是想付出愛,其實不論性別。這是每個人生課題。」
練建宏分享,他在構想「惠君」這個角色時,想起自己的大阿姨。因為阿姨是家中的老大,年紀輕輕就被賦予照顧家中弟妹的責任,終生未婚,阿公生病的時候,家族也很自然的認為就是由她照顧,阿公過世後大阿姨就一直獨自生活。以前練建宏曾想,是不是大阿姨身邊有個人陪會比較好,但又驚覺:「我為什麼會覺得她一定會寂寞呢?這種價值觀是很窠臼的東西。」
所以他也試著將大阿姨自己一個人學習獨處的事放進《莎莉》的故事裡,因為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知道怎麼跟自己獨處是最重要的,不需要找一個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也很感謝編劇劉梓潔的加入,為這部電影補足女性觀點,劉梓潔提醒他,對「惠君」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有時候看到別人結婚不一定會開心,因為她們的生理狀態被迫她們要思考「我是不是只剩幾年了?」這種思想不一定只存在華人世界,只要是女生走到這個年紀,就可能會因為遇到一些事情而產生自我懷疑,所以當「惠君」看見弟弟要結婚了,開心之於也像開啟某個倒數計時器,提醒她準備要自己一個人生活,而這當中的自我追尋與成長,成就電影裡最動人的橋段。
成為更關照自身的莎莉(Salli),改了片名也改了命運
眼尖的觀眾會發現,《莎莉》的英文片名”Salli“,和莎莉常見的英文寫法”Sally“不同,因為練建宏在2018年參加國際劇本工作坊時,其中一個來自義大利的老師看見片名跟故事介紹,提醒他:「Sally太老派了,對歐洲人來說是老女人的名字,但如果把y改成i,歐洲人就會覺得是一個年輕人的名字。」因此練建宏把英文片名改為”Salli“,他笑談,「從那時候開始,突然覺得好像被算命一樣,改個名字,作品的運就不同了。」
後來《莎莉》的製片王威人也想到,Sally的y可視為「你」(you)的意思,所以把y改成i(我),其實也是讓故事最後回到「我」也就是莎莉本人身上,任何人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最終還是要回到自身尋找答案。
而《莎莉》帶給練建宏的,也是很難忘的成長。他感性地說:「《莎莉》讓我重新回想,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創作者。以前會覺得自己有些話想要說,有些觀察想要讓大家知道,讓當代要探討的議題用戲劇作品勾起討論。拍《莎莉》的時候我才認知到,大家不應該從電影裡、從導演身上得到某些價值人生觀,因為那是導演的,不一定是對的思想,所以還是要回到每個觀眾自身和作品之間的喜好與感應。」
因此,每個人在《莎莉》裡會看到不一樣的感動,或許是關於大齡單身的迷惘,亦或是追求愛情的勇氣。但不變的是,看完後心裡會帶著一股暖流,繼續追尋每個人生命課題的答案。
採訪撰稿/宋家瑜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