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者四部曲」是荷蘭搖滾樂團Thee Wreckers靈魂人物Rosto A. D.的動畫作品,根據他們的四首歌曲所製作,繼Rosto先前在國際動畫影展上大放異彩的Mind My Gap三部曲之後,「破壞者四部曲」成為國際動畫界得獎無數、獨樹一幟的經典。這組結合動畫與音樂,倂用手繪、真人實景與數位科技的動畫短片,也被在分級制度中被歸類為18+影片,這有可能著眼於此系列的某種恐怖、晦暗的基調。然而Rosto強調,他的作品並非恐怖片,而是關於潛意識。

夢境比真實精彩也更令人畏懼

擷取自其姓名Robert Stoces前兩三個字母的Rosto,是荷蘭最富盛名、最亮眼的多才動畫藝術家之一。在1990年代組織了Thee Wreckers樂團的Rosto,他寫音樂、做動畫、出版有聲小說,燃燒自己只活了50年的生命,並深掘靈魂底層潛藏的孤寂、疏離、狂野,與難以準確描述的精神狀態。此動畫系列的首部曲《無家可歸》(No Place Like Home, 2009),即以強烈的視覺語彙搭配歌詞訴說著這些狀態。

‘No place like home’通常意味著家是最好的地方,這首歌詞說的卻是:「家不只是間房子,這間房子不是我們的家」(Home is not our house. This house is not our home.)、「沒有什麼地方比得上地獄」(There’s no place like hell.)。Rosto以自身的形象入畫,頭顱與進出左眼窟窿的眼球,是貫穿四部曲的代表性視覺符號;這個蜷伏在灰暗城市大樓一角的孤魂無路可走,只能墜落在萬丈虛空裡。

Rosto在《寂寞之骨》(Lonely Bones, 2013)裡進一步探索他行走在夢境裡的頹廢、迷幻人生,「向所有躲在腐爛之地的靈魂致敬」。在一個訪談裡,Rosto說此作乃根據童年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影片裡,主角從寂寞樓寓裡逃出,跑到一口井邊,被人拋入井中,殘骸不斷從井底彈出、墜入,而戴著面罩的眾人,在幻化成攝影棚內的水井四周跪下、膜拜。水井成了祭壇和一個隱喻;而一輛白色救護車與瘋狂的護士兼駕駛,則成為架接兩年後《炸裂點》(Splintertime, 2015)的視覺伏筆。

《炸裂點》是作者認為他自己最「輕快」的一部作品。其中疾駛救護車的瘋狂護士,忽然停車、歇斯底里於無人之地跳舞,確實頗有一種無厘頭式的黑色幽默。儘管如此,作品中的人物造型詭魅突梯,場景設計魔幻異色,故事在真人與動畫間穿梭漂浮,想像力更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自由馳騁,沒有邊界,是從感官到心靈華麗而極致的視聽宴饗。作品結尾,在時間與空間的碎片崩裂之中,故事安排了車禍身亡的真人場景,而動畫部分的Thee Wreckers掙脫頸上鍊條、靈魂得到自由的疊影處理,令人動容、凜然。

「四部曲」總結在Rosto過世前一年推出的《輪迴》(Reruns, 2018)這部自傳性作品上。搖滾樂手回顧自己的生命歷程,重遇少年金髮男孩的自己,重返年輕猖狂的高中校園,浸淫在憶往的「夢之城」(dream city)裡,不想醒過來。Rosto認為夢境比真實世界精彩,他作品的主要特質,正是建立在夢境、噩夢、記憶、潛意識的捕捉或描繪上。這些經驗和主題,常常像是沈入水中,如《輪迴》設計的場景。但他也做了一個精彩的比喻:「夢境如水,你越想抓住它,它就越快的從指縫間流走」。

或許成人才需要18+的保護

如前所述,Rosto有興趣的不是恐怖,而是人的潛意識。他指出,demon/魔鬼一詞源於希臘字,原本並無邪惡(evil)之意,它只是意味著「深水」(the deeper waters)。是西方的基督教賦予了邪惡這個意涵在demonic這個字上,因為他們害怕看到潛意識裡的東西,因此視之為一種恐怖。

Rosto對潛意識與恐怖的這番解釋意味深長。「破壞者四部曲」裡其實並沒有色情血腥暴力,甚至也沒有一般商業恐怖片裡那些強迫性的張牙舞爪,而對於比較怪異的造型或晦黯的色調場景,我們似乎習慣直觀性的貼上18+的分類標準。當然,我們不必特別鼓勵一種灰色的生命態度,但是探索人的潛意識與社會心理層面的主題,無論文學或電影,都可以增加人們較深刻地認識生命的能力。那麼這個分類標籤,究竟是為了保護兒童與青少年「單純潔淨」的身心,還是反映著成人不太敢直面潛意識的怯弱,也值得我們同時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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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郭力昕
責任編輯/李羏
核稿編輯/朱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