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茶金》、《人選之人-造浪者》到電影《疫起》,林君陽接連幾部作品皆獲得廣大迴響和獎項肯定,使他成為近年最受矚目的導演之一。實際上,他還是名優秀的攝影師,紀錄片《進擊之路》、電影《西城童話》、影集《做工的人》的畫框運鏡都出自他手,且早在《我們與惡的距離》首次摘金金鐘最佳導演之前,他就以公視人生劇展的《結婚不結婚》和《三朵花純理髮》,兩度入圍金鐘最佳攝影。而他導演之路的起手式,就從學生劇展開始。
第一部作品《木頭人》便帶他走上舞台
2007年,林君陽就讀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研究所之時,創作了他人生的第一支短片作品《木頭人》。他說,那是純粹且可貴的時期,沒有任何包袱,不需與人交代,只要誠實面對自己。而《木頭人》也帶他走上了台北電影節的舞台,拿了評審推薦獎,領完獎後,還與當時因《海角七號》聲名大噪的魏德聖,肩並肩坐在頒獎台上;接著他又去了柏林影展Talents Campus,見識到電影世界裡的奇妙輝煌,「原來創作不是孤獨的,影像的份量如此厚重」,因此深深扎進他的心裡,影響至今。


林君陽自2007年創作第一部短片作品《木頭人》起,就以導演、攝影師的身份扎根在影視產業。於公視學生劇展20週年回顧採訪,他說:「那是從一個自己創作,到學生劇展這樣的一個挹注資源,因而產生了加速器,然後征服了我一些可能可以或原本不行的東西,帶我去到了一些不同的舞台,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人。」
導演是漫畫迷,曾被《愛情白皮書》感動到哭
《木頭人》是一個關於青春的註解的故事。他認為,青春不是讀了什麼書、考了多少試,而是那翻牆出走的瞬間、稍微脫軌的時刻,所產生的小小悸動與火花。即使過了十幾二十年後,依然會浮現在腦海裡的,才是真正的青春。
林君陽的青春,也有那麼幾個脫軌的瞬間吧。他曾大方坦承,自己從來不是個埋首苦讀的「好學生」,連當年考北藝電影研究所之前,選擇了延畢,都是一種「不知道未來要幹嘛」的技術性戰略。高中時他玩吉他,不願參與任何社團,像個孤傲行走的少年,純粹癡迷於音樂,下課和三五好友練練琴,參加慶典表演,那些課業以外的熱情寄託,是他記憶中定義的青春。
而乘載了他的年少時光的熱情,還有彰化老家旁的租書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漫畫迷,當年的經典少年漫畫如《鬥球兒彈平》、《北斗神拳》、《聖堂教父》,林君陽部部都追完,就連少女漫畫《夢幻遊戲》和《銀色舞台》也不例外,整家租書店就是他的歡樂天堂。所以2019年,李芸嬋找他合作《愛情白皮書》時,他很開心地就答應了,因為原著漫畫讓他看到淚流滿面。


至於與電影的不解之緣,也早早就種下。同樣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那如今已不復存在、被改建成服飾店的「銀宮戲院」,是林君陽童年至青春的另一個歡樂天堂。他經歷了八零年代台灣商業電影的瘋狂,戲院無時無刻人滿為患。他在「銀宮戲院」看過印象最深的一部電影是《新精武門》,因媽媽失信於電影之約,他打破錢筒離家出走,自己一人跑去看電影。
從感性過渡到理性,女兒誕生才拍得出《與惡》
回顧林君陽的創作軌跡,或許能以《我們與惡的距離》作為分水嶺。在那之前的基調多是浪漫的、感性的,如《木頭人》裡三個放肆恣意的逐日少年,或是《愛的麵包魂》以食物勾勒愛情的滋味;在那之後多是沉靜的、理性的,如《茶金》看台灣的茶產業,在五零年代的風雲詭譎中砥礪前行,《人選之人》則呈現台灣選舉的爭奇鬥豔,與官場中的權勢性侵,進而掀起2023年各行各業的MeToo運動。就更不用說,《我們與惡的距離》系列探討的隨機殺人事件和精神疾病,皆是沉重不浪漫的社會議題。


林君陽形容自己性格偏理性,可內心對情感的感知,是天性,亦是自小從電影、從漫畫、從各式各樣的故事媒介中培養出來的能力,使他的作品兼具理性與感性,即使浪漫不再,卻依舊柔情,總能在人物情感流動間滲出令人無法忽視的細膩。
可他經常說自己不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出生成長沒經歷多麼曲折離奇的波瀾。所以後來進到研究所開始創作,會不斷擔心陷入為賦新辭強說愁的窘境,使他無法確定自己想對世界發出的聲音,是否足夠厚重,構成一部完整的電影,那過程一度令他掙扎不已。
因此他多次在採訪中提及,若早兩年拿到《我們與惡的距離》,未必能拍得出來。那時他已結了婚,有了一個兩歲的女兒,對世界產生了更多的理解與共鳴,他說:「那是累積到一個時間點,讓它可以發生。」


林君陽這樣的創作軌跡,實際上也是受到了時代的推波助瀾。大學時期,他選擇影像傳播學系,並不是因為早早立志要拍電影,而是因為愛看電視廣告,覺得能用那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與世界對話,十分有趣。他說九零年代的廣告特別精彩,比節目好看。當時台灣影視產業,經歷了七零八零年代的熱潮後逐漸散去,而「廣告」這個商業影像媒介,恰恰接住了當時代那些無處宣洩熱情的影像工作者。
而電影產業的頹靡,在他讀研究所的前後,因著魏德聖所執導的《海角七號》在商業市場上的成功,迎來了新一波的熱潮。當時以「愛」為主題成了萬年不敗的獲利公式,他因此順勢搭上這股時代旋風車,於2012年和高炳權一起將曾經創作的故事,重製成一部院線片《愛的麵包魂》,2015年又拍了《愛情算不算》。


作品拍出時代軌跡,誠實創作才能感動人心
在他後來的作品中,也能窺探出「時代」的軌跡,像是以其為錨點,觀看人物在當中的擺盪,如《茶金》的張薏心,奔走在詭譎多變的五零年代政經局勢;又如《人選之人》的翁文方,逆行於現代台灣政治生態。實際上,他在第一支作品《木頭人》中,任性地選擇以35mm底片拍攝,也似是一種對時代的緬懷與致敬。他說那是從底片轉數位的甜蜜過渡期,底片不只與故事「回望青春」的主題相互應,他亦感恩,「因為接下來我其實沒有機會再用底片拍了。」
林君陽說:「它必須一直在改變。」它,是時代,是創作形式,亦是創作者自身。近十幾年社群媒體百花齊放,加上AI科技如海嘯般壓境,使人人皆可輕易地成為某一種類型的創作者。然而,不管怎麼變,好故事不會被埋沒。如同他始終秉持的、也不厭其煩地在訪問中說:「創作還是要對自己誠實,一切都要很誠實,因為觀眾都讀得到。」這或許就是,他之所以能接連以不同題材的作品,引起社會共感的秘方;使他從一個「後海角七號」的乘浪者,成為後來能共同在台灣影視產業中掀起一波復甦的造浪者。
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林君陽FB、愛情白皮書FB、我們與惡的距離FB、茶金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