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圓圈》描寫落魄藝術家澤田因為圓圈而改變人生的故事。聽起來很勵志,但小人物陡然站到高處、眾人拱月,喧囂到最後,卻讓澤田難以承受。

澤田畢業於美術大學,擔任人氣美術家的助理。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他拿著低廉的時薪、任人使喚,畫作的顏色、形狀,都由他人指定,也在這樣的階級結構下,放棄展現自我。直到有一天,他在上班途中發生意外,手受傷後,無法再繼續工作。

澤田回到房間,意外地受到螞蟻引領,畫出了一個圓。然而,這個圓卻在不知不覺間於社群網路瘋傳,更讓他一瞬間成名,變成來歷不明的藝術家「澤田」。這個「澤田」家喻戶曉,卻也讓他本人開始受到了圓的束縛。

圓圈的哲學:知足、空無與迷失

《圓圈》劇情如同劇名,充滿圓的意象。地上的圓圈塗鴉,以及澤田被炒魷魚的那天,女同事矢島就用雙手比了圓圈,作為鏡頭,看著澤田走遠。

當天,澤田到公園閒晃遇到的老人,跟他說了3月14日圓周率日,世界上的事物就像一個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只是不斷地重複;在便利商店遇到的緬甸同事,也告訴他,人要圓融,就可以達到福德圓滿、圓滿具足的境界。

但是澤田卻回覆:「太圓的話,會讓自己跌倒受傷」。

這句代表澤田不如緬甸同事安於現狀、用知足安慰自己,他想要飛黃騰達,不想再被同學施捨零錢。同時也暗示整部劇接下來的發展:主角靠著圓相一夕爆紅,最後失去自我創作的主導權。

劇中也利用澤田的口白,重複圓相的概念。澤田不斷念念有詞的平家物語卷第一《祇園精舍》,「好似春夜夢一場」歌頌著世事無常,最終一切為一場空;而另一句澤田常念的「諸行無常」,則是佛教的「三法印」之一,世間上的一切都在不斷地生滅變化,沒有永恆不變的真實本質,過去存在,現在變化,現在存在,未來消滅。  

然而,圓的意象,在劇中,並不總是如此佛法充滿且令人知足。

圓在不同文化中象徵圓滿、永恆或循環,但在電影《圓圈》中,它的意義更加曖昧。它既是澤田的成名之作,也是詛咒。

堂本剛飾演的澤田雖在一夕之間爆紅,不過他卻陷入「圓圈」的制約。
堂本剛飾演的澤田雖在一夕之間爆紅,不過他卻陷入「圓圈」的制約。

邊緣角色的壯烈人生

《圓圈》與荻上直子過往作品如《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無不展現出她對社會邊緣小角色的描寫功力。《圓圈》延續了這種風格,比較澤田與松子兩個角色,荻上直子都沒有用激烈的衝突讓角色應聲倒下,而是用靜水深流的方式,描繪一個平凡人被日常吞噬的過程。直到業務來訪,澤田才了解到世界之荒謬,一個令人滿意、無技巧也不帶複雜構圖的空心圓,可以換來一百萬日圓與無盡的名聲。

澤田來到美術館,落魄之時隨手畫的圓圈被好好的保護在展覽間、眾人爭相閱覽,而自己想要撥開畫布上的螞蟻,卻被不認識他的保安制止。當下,竟然有種畫作比本人更高貴的諷刺感。而等到澤田身份曝光後更是不同了,一瞬間,所有人都攀上他,想分一杯羹。

人們透過轉發、評論與標籤,將這個圓推上神壇,並賦予它遠超過作者本意的價值,包含世界和平、團結合作,甚至是佛教信仰。澤田本想隨興而為,但外界持續追問「下一個圓在哪裡?」、「這個圓意味著什麼?」當圓圈成為群眾的熱烈話題,他也被迫成為「圓圈藝術家」,無法再自由揮灑。

圓而中空,社群放大名聲也放大焦慮

為了服務大眾對他的期待,澤田必須不斷產出新的圓,才能維持話題與流量。當他無法創造出「更好」的圓時,焦慮與自我懷疑席捲而來,社群不僅放大了名聲,也放大了焦慮,他似乎成功了,卻又無法從中找到創作的熱情。

當觀眾的需求凌駕於創作者的本意,藝術淪為符號的消費。這種「集體解讀」的過程,暴露現代藝術與市場、創作與接受者之間的權力關係。

荻上直子筆下的小人物總是細膩又日常,觀眾容易有共感。

生命無盡的迴圈

縱觀整部電影,其實就是一個圓。透過圓圈的意象,不斷強調「循環」的宿命。開頭與結尾「騎車時跌倒」的相似劇情,就如同澤田人生無盡的迴圈。或像是電影尾聲,澤田憤而捶破畫布,破除了圓心之內的封閉,也讓自己的情緒有了出口,搞笑的是,連這個破了一個洞的畫布,似乎也受到名家賞識。澤田永遠擺脫不了外界對圓的渴望,也無法捨棄圓帶來的名聲、慾望與成就感。

即便無法逃脫迴圈,「但因為一頭霧水,所以苦苦掙扎,也OK。」電影中老先生語重心長,用手比了OK的圓。圓圈仍然存在,澤田依舊背負著它,卻似乎也學會與之共存。

這種「未完成」的狀態,正是圓的形狀,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有在畫布上不斷延展的線條,持續探索著,作品完成後,作者是否真的已死?作品價值由外界定義時,我們究竟想成為誰,又願意如何被看見?

也許每個人庸庸碌碌,終其一生只是在同一個圓裡打轉,無所謂飛黃騰達,只是春夜夢一場。

撰文/林詩嫻
責任編輯/Bay
核稿編輯/李羏

《圓圈》「靠著畫◯,就能改變人生嗎?」|公視+熱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