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祐寧沙啞的聲音裡,少了一些些平時在螢幕前常有的活力,一個問題丟出,他依然能快速組織語言,給出明確且誠懇的回應。採訪前一天,他剛辦完爸爸的追思會,隔天一大早,依舊現身為新作品《人浮於愛》做專訪。這不禁令人好奇,任何人都能理解面對人生如此巨變的痛,可他為何不按下暫停鍵,讓自己好好整理悲傷的情緒?
「有時候悲傷這件事情,它好像不是大家在電視劇裡看到的那樣,會一直在悲傷。」爸爸離開那天,他和媽媽、姊姊將爸爸送到殯儀館後,三人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都覺得一切很不真實。當天原本安排了電影《泥娃娃》的映後宣傳,可理智告訴他:你今天不太適合去工作,所以他取消了,「但是那個不真實就是,我覺得我現在可以去工作誒,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覺得現在去運動都可以。」
悲傷一直在,可不會一直悲傷。像是電影《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裡的憂憂,悠悠地從主控台飄下來,藏到旁邊的紙箱堆裡暗自哀嘆,這時樂樂跑上台,替他回應了手機裡朋友傳來的搞笑梗圖;悲傷還在,可他仍能因為一張梗圖笑出來,然而憂憂不知何時又會突襲主控台,「就好像神經痛,突然一個點痛一下,整個情緒湧上來,大概五、六秒,又沒了。」有悲有喜,結成一顆七彩繽紛的記憶球,那是他生命中特別耀眼的核心記憶,與爸爸有關。


父母就是最刻骨銘心的座右銘
楊祐寧的腦袋裡,大概有好幾顆核心記憶球都和家庭有關吧。國中時,家裡就開了火鍋店,他放學後都會到店裡幫忙,替自己賺零用錢,看著爸媽如何與客人應對進退,看著爸爸和客人把酒言歡,看著他們愛著來來往往的客人,看著客人從結婚到生小孩,再到小孩長大結了婚。一齣齣的人生,都在火鍋店裡發生。
「我的父母從來沒有教我什麼更大的道理,或是給我灌輸一些什麼勵志的座右銘,他們就是這樣,我也很享受到店裡跟客人聊天,變成朋友,我很享受在這種環境裡,這些就是我父母留給我最好的一件事情。」於追思會上,他形容爸爸就像電影《大智若魚(:Big Fish)》裡的那條大魚,一生驚奇浪漫而自由。父母於他而言,就是最刻骨銘心的座右銘吧。


如此溫暖的愛的印記,建構出現在的楊祐寧。而這樣的楊祐寧,與他在《人浮於愛》裡,所扮演自小活在創傷中的顧厚澤,相差可不只十萬八千里。他曾坦言,不喜歡亦不認同顧厚澤這個人,「他的價值觀跟我是很不一樣的。他是一個受傷的人,但同時他也在傷害別人。」可進入故事後他也漸能理解,世界上有些人並不如自己那般幸運,能有一對有愛的父母,教導自己如何去愛人。
這幾年楊祐寧還多了其他新身份:阿梅的老公,以及三個孩子的爸爸。YouTube《What A Life》頻道上,記錄了許多他和老婆Melinda的生活點滴,兩人甜蜜搞笑的日常為粉絲所樂道,顧家的模樣深植人心。反觀戲裡的顧厚澤,一方面以救世主的姿態和女友范月姣(簡嫚書 飾)糾纏不休,一方面又抗拒不了與周曉琪(邵雨薇 飾)的欲拒還迎。無能處理感情問題,同時也困住自己;自以為奔向自由的真愛,卻又像另一種慾望的投射。若是楊祐寧,大概不會留下任何餘地,只能一心一意對一人,所以他真的非常「不顧厚澤」。


「我覺得健康的感情,真的是在一個,相互理解。」楊祐寧所說的「相互理解」,是指即使兩人對同一件事情的觀點無法對齊,依舊能耐心地聆聽、表達彼此的不同,並且欣然擁抱這個不同難以相同,「問題還是會有,只是那是一個螺旋型向上的成長,就是還是會繞回同一個問題,但處理方式不一樣了,那就可以再繼續往前走。」


不再提取生命經驗去成就角色
這五年從結婚到有了小孩,楊祐寧感覺一切更放鬆,「我在表演的過程當中,我覺得我是舒服的,然後我在處理角色或是面對媒體,或面對所謂的大眾眼光等等的,我覺得我是更自在的。」工作與生活有明確的界線,現在的他,也更懂得把自己和角色切割開,不再任意提取生命經歷去成就角色,如當年演繹《前男友》的賴志明那樣,將當時退伍後陷入的迷茫低潮全數灌注進去。「小時候比較會用這種方式,把那個情感提取出來然後放在角色上,但這個方法,我覺得沒有辦法持久,因為你沒有那麼多的情緒可以提取,而且很容易那個東西就不見了。」
他也不再僅滿足於當個演員,從《接招吧!製作人》、《今夜一起為愛鼓掌》到《監所男子囚生記》,皆投身幕後當起了監製,參與前期劇本會議,規劃後期宣傳,煩惱預算不夠、演員時間兜不攏,面對這些原本作為演員不用思考的問題,卻令他無比享受,「現在我如果在一個戲,只去執行演員的工作,我就會覺得有點無聊。」


以性治療為題的情感喜劇《今夜一起為愛鼓掌》,讓他再度入圍金鐘獎戲劇節目男主角;於《監所男子囚生記》扮演豪邁黑道老大吉娃娃,搞笑程度再升級。問他是否對喜劇情有獨鍾,他毫無猶豫回答,「對!我很喜歡!我覺得喜劇是一個節奏感要很好的表演,然後我覺得,我對於聲音的表演,我可能有一點情有獨鍾。」楊祐寧認為,好的喜劇是用聽的,而不是用看的,「你可以聽到這個台詞跟那個台詞的互相對應,或是互相在逗的感覺。很多我喜歡的演員,他們演戲講話的方式是很迷人的,沒有太多的『表演』,只是在用語言去做表演。」
平凡的日子,就很幸福
人生興許就是場悲喜劇,如何演繹,又如何消化,皆在自己。前陣子爸爸生病住院那段時間,恰逢第三個寶寶出生,他每天醫院、月子中心、家裡三點一線,總希望能保持狀態,帶給爸爸更多信心,讓爸爸和自己一樣有信心,可總覺得使不上力,有點消耗殆盡,「我有時候也會跟我太太講,我每天好像都準備好要出去應戰,然後每天都打敗仗回來。」
父親火化的那天,他在走回的路上經過一間一間的火化室,女兒童言童語地問:「所以這裡全部的人都是死掉的喔?阿公現在已經是骨頭了嗎?」「還沒有,等一下才是。」楊祐寧模仿自己當時的反應,無奈中又透露出一些些他平時的逗趣,「以小朋友的眼光看待死亡這件事情,我覺得就會變得特別的純粹,很乾淨,她講的沒有任何修飾,可就沒錯啊。生命就是這樣。」


走入四十不惑的楊祐寧,早已將個人慾望放到後面,凡事以家庭為優先。而家也總是那個能托住他的地方,即使只是女兒一句單純的童語,也能輕輕撫過傷口,帶來溫度,「現在,很平凡的日子對我來說,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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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楊祐寧I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