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的縱深，小人物的悲喜
探索大時代的縱深下經濟產業的興衰起落，以及捲入其中的小人物的悲喜，向來是影劇世界歷久不衰的靈感來源。以日劇為例，NHK晨間劇以女性為主軸敘寫其身處各時代脈絡，自主成長獨當一面的綽約風姿，以每半年為一檔期橫跨50年鍛造出的女性形象，皆是日本國民信手拈來津津樂道，宛如鄰家女孩般真實立體的存在。自2015年的《阿淺來了》，成功改編有明治女傑之稱的女實業家「廣岡淺子」的一生，溯至封建幕府與明治維新的動盪時局，一手創建日本保險公司、煤炭公司和將貨幣兌換商轉型為現代銀行的傳奇紀錄，再次讓NHK坐收輝煌的口碑與收視，儼然化身為日本國族史的敘寫與再現的典範。
徘徊於新舊時代分野的臺灣女性縮影
臺灣的女性，歷經「日治─戰後─國民政府遷台後─中美援助」的歷史迴廊，又是以甚麼樣的身姿屹立於時代的變遷淘滌，撐扶搖搖欲墜的家族事業？又懷著甚麼樣的情懷徘徊於婚嫁與獨身的葛藤之間？對於這些發掘探問，《茶金》一劇交出了超乎水準的成績單。編導演的細膩工法、精良的製作、嚴謹的歷史考證，與入木三分的人物敘寫，打造不遜色於日本大河劇的時代繪卷，令人驚豔。
《茶金》以1950年代初期自國民政府遷台暨美援時代為經，新竹北埔的製茶產業為緯，植基於以史實為藍本的台灣戰後史，透過地方鄉紳張福吉及女兒戮力經營的日光公司致力於茶葉外銷的起伏跌宕，娓娓道來一群人物在時局夾縫中的悲喜軼事。
時值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幣值兌換制度混亂導致日光公司陷入第一波的經營危機，韓戰爆發給予臺灣喘息機會，美國基於全球戰略考慮，繼續給予臺灣經濟及軍事支援，臺灣因而成為反共前線的第一島鏈，美援隨之而來。女主角的經營手腕乘時局而起，初生之犢不畏虎地將向來只喝咖啡的美軍出售了大批紅茶，薏心初試啼聲的商業手腕和勇於創新的經營理念，得益於北埔第一位女性茶師「山妹」的協力輔佐，鞏固了日光公司在時局動盪中的財務基盤與經營結構。於此同時，事業的成功也帶來了政治權力的擴張，「新社長」薏心在商場上的嶄露頭角推動父親當選臺灣茶葉工會的理事長，更成為台灣首家美國出資化肥廠的大股東。經濟與政治權力的擴張旋即帶來另一波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薏心也被捲入自家事業和時局的起落消長中，經歷戀心的萌生與對愛情的幻滅，蛻變為獨當一面的女實業家，全心致力於將日光茶品牌化並推向世界，最終在英國茶展上獲獎。
底蘊豐富餘香氤氳的「台灣大河」
女性自覺的心路歷程的深入刻劃，已讓《茶金》名列2021年必看片單。然而，「金鐘」製作團隊的野心不僅於此，更試圖與時代遙相對話，為臺灣歷史劇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彼時國民政府遷台，日治時期的遺緒仍在，建設新臺灣的民主思潮的改革派漸起，狗走豬來，基礎建設百廢待舉，東亞多元的民族熔爐和動盪時局，以臺灣為樞紐，交匯於寶島，呈現出深層的矛盾與模糊。
《茶金》製作團隊細膩地勾勒出台灣近代歷史文化中的深層矛盾與模糊，在接受「經營與所有分離」的西方商戰與公司治理風潮與固守東方家族企業傳統的拉鋸之間；在白色肅殺的政治時局和如星苗竄起的民主改革思潮之間；在日治時期遺緒與國民政府朝令夕改的統治夾縫之間，臺灣基於特殊地緣位置和戰略角色，使得中美台的三條歷史軸線交匯於此，客家人、福佬人、日本人、外省人、退役將軍、國府官僚、南洋戰俘與美軍，歷史所內蘊的深層曖昧和民族重層性，深刻地鐫刻於這塊垂懸於西太平洋的寶島，製作團隊對史實的反身性觀察結合客觀與公允的剖繪，成功還原了在動盪的政治時局，臺灣仕紳對鄉土發展的堅持與熱愛，精巧地捕捉臺灣1950年代的地方振興和歷史縱深的交集關係，終激盪出一部精采且無冷場的時代之作。
走過六十載，儘管史實上北埔的製茶業爾後因不敵印度和中國茶廠的低價競爭而被市場淘汰，但恰正是全劇不偏頗的寫實描繪和層次豐富的歷史底蘊，將《茶金》評價為一部代表臺灣先民蓽路藍縷一路開創臺灣茶葉產業輝煌歷史的影像再現，毫不過譽。隨著臺灣茶業產業轉向內銷，昔日台灣茶葉席捲全球市場的風華已沒入時代的雲煙之中，獨留《茶金》的一縷茶香滿懷。
參考文獻
何志峰、林浩鉅、何青儒，臺灣茶葉產業結構與經營模式的轉變，北商學報第 37 期，民國 110 年 1 月， 第 1-25 頁。
文／林昕璇（中國文化大學法律學系助理教授）
責任編輯／朱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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