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深情款款的看著這個世界。」這段對侯孝賢的描述,是曾經採訪過、跟侯孝賢工作過的電影人都會不約而同說出口的話。關於侯孝賢的評價很多,在新浪潮電影運動如火如荼的當年,有人說他的電影作品,走得太前太遠,難以有共鳴;但隨著時間過去,侯孝賢電影的美好逐漸被看見,新電影的先鋒終得到相應的見證。

侯孝賢是台灣新電影先鋒。圖/翻攝自網路

《悲情城市》2023年重新上映,相隔33年的時間,如今重看這部電影,依然感覺到台灣電影在80年代時的激烈與生猛。1989年,《悲情城市》奪下了威尼斯影展金獅獎,那是台灣電影首次獲得國際性大型獎項,世界首次注意到台灣電影的活力。電影人褚明仁在《悲情城市》重映的媒體場問,有沒有人的年紀比《悲情城市》還輕的?現場約有三分之一至半數人舉手,他很開心的說,「那太好了,把這部電影當成一部新電影來看,或許會讓這部電影出現許多當時沒有的、新的意義。」

《悲情城市》劇照。圖/牽猴子提供

在新浪潮電影時代,侯孝賢不顧一切做了想做的事

拍電影,是侯孝賢一生的事。幾年前朱天文曾在訪談裡說:「他到現在還是在想著拍電影,每天都有新的想法要找人討論。」

朱天文作為好友、作為編劇,與侯孝賢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朱天文的書《最好的時光》裡,收錄一篇名為〈下海記〉的文章,記錄她在1982年與侯孝賢初次遇見的印象。那時朱天文才剛與侯孝賢合作了《小畢的故事》,侯孝賢要找她拿劇本,「十一月二十七日早晨,我跟侯先生在基隆路辛亥十字路口碰面交劇本,侯先生的車便停在紅磚路旁,拿了劇本即赴中影拍定裝照。那天天氣轉寒,侯先生的長袖襯衫外加了件帆布綠太空背心,上班時間車如流水,他穿過紅綠燈走回車子去,太空背心讓風一吹鼓成了片揚帆,飽飽的橫渡過車流,真是滿載了一船才氣的!我想我已是《小畢的故事》的第一位忠實觀眾了。」

《小畢的故事》是1983年,陳坤厚所執導的片子,朱天文與侯孝賢在那部片子裡合作劇本,因此結了緣。彼時的侯孝賢,從1973年踏入電影,已經過了10年,電影新浪潮運動的先鋒作品《兒子的大玩偶》、《光陰的故事》也都剛上映,獲得了關注。侯孝賢開始從商業轉向為關注個人、土地的作品《風櫃來的人》也在當年剛剛上檔,這段時期的電影開始產生質變而讓影人熱血,而侯孝賢此時對於藝術未知領域的激動情緒,也可想而知。

《小畢的故事》劇照。圖/翻攝自網路

新電影沒有正式的起點,與侯孝賢合作多年的攝影師李屏賓曾說,新浪潮電影的出現,是80年代那時,社會氛圍、電影技術以及這些從業人員的創作概念恰好都到了某個水準,「自然而然、從四面八方開始發生的改變。」去年李屏賓出版回憶錄《光,帶我走向遠方》,書中亦談到他認知中的新電影的起點,「我認為新電影的出現,就是在同一段時間裡,有一群拍電影的人,希望在各方面尋求改變,有人改變題材,有人改變敘事風格,有人改變鏡頭與光影表現方式,就這樣蔚為一股風潮,新電影於焉誕生,不是為了新電影而新電影。」

80年代當時,政治、社會的壓力都到達了頂峰,在那時代的人可能都有種山雨欲來、躍躍欲試的衝動,電影人亦如是,對於過去的愛國電影、三廳電影的陳舊與局限,開始產生不滿,「電影是否只能如此?」或許是當時侯孝賢、楊德昌等人都不斷探問的,但問題不會自己出現答案,在那個行動力飽脹的年代,做些什麼才是重點,侯孝賢做了,沒管旁人眼光的,做了他想做的。

從個人視角轉向歷史敘事,電影職人精神的最高指標

與侯孝賢一起工作,各種說法都有,很多人讚他的直覺、感佩他的堅持,李屏賓則是這樣說的,「侯孝賢的臉色也具有指標性的意義,每次一起搭車去現場,車上他都會說說笑笑。但一到現場馬上換成一臉肅穆,壓力表現無遺,還自帶一種令人緊張的威嚴與逼人的眼神。」

《悲情城市》是侯孝賢首次嘗試觸碰歷史、大時代敘事的電影,在這之前《風櫃來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以及《戀戀風塵》等作品,或多或少都是從個人的視角開展,講述的故事較為單純。但《悲情城市》透過一個家族的故事,將整個時代、社會縮小,重新組合,並且將敏感的政治事件巧妙地安放進敘事中,這項工作極為艱難,卻也看出侯孝賢在80年代快速的成長。

《戀戀風塵》劇照。圖/翻攝自網路

「侯導的電影,基本上劇本都是他發動的,我覺得他自己練的工匠技藝的部分,這個他一直都可以掌握得很好。」朱天文談到侯孝賢的劇本,說侯孝賢很像個職人,對於劇本有他的執著,「侯導其實很用功,他自己會先把要拍攝的主題都先做好功課,深入研究得很透徹。」朱天文說侯孝賢每一部戲拍的人物背景、社會氛圍都不同,侯孝賢會著迷於各種故事,取決於侯孝賢當時遇到了什麼樣的人。

這樣一個導演,或許真是靠天份,那東西很難學,也不好教。

《冬冬的假期》劇照。圖/翻攝自網路

扛下百萬預算錯誤,提攜後進傳承未完成的夢

但儘管不好教,侯孝賢還是希望告訴別人,他在想什麼。他後來在擔任金馬獎執委會主席期間,開辦了金馬電影學院,希望能夠傳承,把當時新電影的勁頭帶給新的時代。

侯孝賢是愛才、惜才的人,對於身旁的工作夥伴、後進,他總是默默地照顧,李屏賓的回憶中,侯孝賢為了別人,什麼都會擔下來,「侯導讓我最感佩的,就是對年輕人的愛護。杜篤之的第一台專業錄音機是他買的,廖慶松的第一台六盤剪接機也是他買的。有一部片子花了上百萬,做的、買的服裝大多不合適,如此重大的錯誤他也默默扛下,沒有怪罪別人。」

或許侯孝賢的心中,一直都有夢,關於電影,他認為沒有極限,他沒碰到極限,未來的人可能會碰到,所以將他所知、所遇的傳承下去,是他能對電影再盡一份力的作法。

文/陳宣任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翻攝自網路、金馬執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