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台灣人來說,2019年底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是既陌生又熟悉,很難不聯想到2003年同為呼吸道系統疾病的SARS,還有當時為了防止疫情擴散,被下令封院的和平醫院。十餘年過去,新冠肺炎再度喚起人們對疾病的恐懼與慌張,在這樣的情境與情緒下,由劉存菡編劇、林君陽執導的電影《疫起》完成拍攝,這部以當年和平醫院事件為原型的作品,要帶著觀眾重回現場,與劇中角色共同經歷一段封院時光。
不虛構故事背景,透過封院事件映照世界的模樣
「《疫起》這個故事,對我來說是種召喚吧。身為創作者,都會想要在生命軌跡中,透過作品映照出當時的世界。」原名為《煞塵爆》的劇本,在2017年獲得優良電影劇本獎時,林君陽就已略有所聞。2020年,監製李耀華帶著這個故事找上門來,正是新冠肺炎開始蔓延的時刻,想著能藉由過往SARS的封院事件,對遭受疫情衝擊的社會說些什麼,林君陽就這麼接下導演一職。
說來也是種巧合,那時林君陽正在進行電視劇《茶金》的拍攝製作,《疫起》選擇以封院內眾多角色的視角,來訴說這起封院的故事,與《茶金》想要反映小人物如何在大時代浪潮中努力前行的命題正好不謀而合,讓林君陽更確信這是自己想透過創作傳遞的訊息。
林君陽說道,修改劇本的初期,曾一度想將故事背景完全架空,用虛構的城市、醫院與病毒名稱進行拍攝。但從初始的田調到劇本中的事件、人物,都立基在2003年的SARS,完全虛構化之後,反而讓這個故事的初衷變調。「我覺得《疫起》應該要純粹一些,把重點拉回與情感共鳴的角度,讓觀眾在這兩個小時之內,體會跟角色一起被關在醫院裡的感受。」之所以拍攝這部電影,林君陽清楚知道,是因為和平醫院封院裡的人物故事值得被訴說,並不是要消費當年的事件。
在疫情結束的此刻,《疫起》到底想跟觀眾說什麼?
正因為想喚起觀影者的共鳴,在劇本定調與方向上,曾有過數次調整。林君陽回憶道,隨著時間經過,面對不同的新冠肺炎時期,他都有新的感受。例如2020年確定要拍攝《疫起》後,正是新冠肺炎蔓延之際,看不到疫情盡頭,連帶而來的是對病毒的恐懼。於是當時在劇本修改上,更著重於人們對這番恐懼情緒的描繪。
而2021年左右,台灣的防疫政策以清零為目標,醫護人員與社會大眾共體時艱,有段時間讓新冠肺炎確診人數維持在個位數。感受到這股守望相助的凝聚力,劇本修改的方向,轉為呈現20年前和平醫院裡醫護人員的付出,藉此表達對20年後醫護人員努力守護台灣的感謝。
接著時序來2022年,電影開拍前夕,劇本再次做了調整。新冠肺炎的疫情貌似能看到盡頭,同年發生的烏俄戰爭也替林君陽帶來啟發。「戰事的出現,牽動我另一個想法,這部電影上映時,或許疫情已經結束,那到底要透過這個故事跟現在的觀眾說些什麼?變成一個未知問號。」對於這個問號,林君陽理出的頭緒是,不論是疫情或是戰爭,都是種災難,是平靜生活中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而面對災難帶來的失去與無助,人們能做些什麼?於是,最終與觀眾見面的《疫起》,雖然依舊是以SARS時期醫院封院做為故事主軸,但背後帶出的,是災難事件底下的各種人性切片。
視覺與聽覺象徵,拉近觀眾與角色的距離
定調出《疫起》與當代社會的連結後,在拍攝過程中,同樣做了不少設計。「原本連接醫院A、B兩棟的通道,是設定為兩側有透光的空橋,最後才改成是在建築物內部的通道。」苦於尋覓不到適合的空橋場景,在某次的討論中,出現將醫院內部原有通道打通的提議,林君陽笑說這看似腦洞大開的想法,卻讓後續拍攝有了更多可行之處。
「當通道從透光的空橋變成室內環境後,我馬上想到可以讓觀眾跟著走過全黑通道的夏正(王柏傑飾),一起經歷情緒上的恐懼。」林君陽直言,在原先空橋的設定中,其實是無法達到與角色共感恐懼這件事,有了全黑通道的成立之後,觀影當下的漆黑電影院環境,與醫院A、B棟的通道彷彿連成一體,加上拍攝鏡位的調整與選擇,林君陽藉著這股「黑」,拉近了觀眾與角色之間的距離。
作為一部電影,《疫起》能營造出的效果不僅僅只有在視覺上的環境延伸,還有聽覺上的加乘效果,這還得說回拍攝過程所遭遇的難題:「怎麼讓觀眾感受到看不見的病毒確實存在,進而產生面對疾病的恐懼?」林君陽以《屍速列車》作為比喻,雖然同樣受困在封閉的空間中,但病毒不像活屍能眼見為憑,苦思許久,如果無法透過視覺表現,那不如改從聽覺下手。
「既然是電影,可以透過聲音效果的設計,讓『呼吸聲』變成具有象徵意義的呈現。」確立這番設定後,林君陽增加《疫起》一開始的序場,在銀幕全黑之際,先讓觀眾聽到一段呼吸聲響,藉此提醒觀眾:「有呼吸聲的地方,似乎就有病毒的存在。」這也是另一個拉近觀眾與角色距離的方式,因為只有在人與人非常靠近的時候,才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計程車司機為眾生相代表,災難降臨仍有善意微光
當然,整部電影主軸並不單單只是訴諸恐懼,而是隨著各個角色在面對未知疾病時的遭遇,牽動觀眾理解不同人在災難底下的糾結。這當中有戰勝心魔的醫生,有遭遇創傷所以一直無私奉獻的護理師,而其他的醫護人員,在封院與疫情的壓力下,也都有著各自的信念與選擇。
在這些角色之中,林君陽特別提出由張永正飾演的計程車司機老江。老江既不是醫護、不是病患,也不是陪病家屬,在故事中他只是來送還東西,順便上個廁所,就因為封院被關在裡面。「老江是最無辜、最冤枉的那一個,也代表著封院時聚集在醫院一樓大廳的眾生相,因為災難有時候真的不講道理,不論是誰,都有可能遇到。」
即使是無緣無故被關在醫院裡,老江卻沒有自亂陣腳,反而會幫忙發送飲料、口罩,甚至安慰要尋找媽媽的女孩小魚,要記得將自己照顧好。林君陽說道,這樣的人設有兩層意涵,一來是SARS發生的2000年初期,依舊有許多榮民在擔任計程車司機,老江就是其中之一,這代表著他曾經歷過戰亂,於是在封院的混亂狀態下,自然能表現得較為穩定。二來林君陽始終相信,在災難面前,人與人之間依舊有著善意與互助,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情懷。
「透過老江這個願意給予別人幫助的正面角色,也想表達無論災難如何淒慘,每個人心中都仍舊保有一點光明希望。」林君陽微笑著說,《疫起》上映之際,社會大眾對於新冠肺炎也不再那麼恐懼,就像這部電影最後以「一起」的諧音為名,希望每一位走進電影院觀看這部作品的朋友,在經過兩個小時的共感體驗後,踏出影廳、看到戶外的陽光時,能有疫情終於來到尾聲的感受。「疫情期間的遭遇,我們一起經歷、一起記住,接下來也要一起,迎接明天的陽光。」
採訪撰文/田育志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CATCHPLAY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