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宮部美幸小說的《模仿犯》播出後,讓許多影劇觀眾熱烈在網路上討論,到底《模仿犯》這樣的推理台劇算不算成功?「推理」本質的意涵究竟又是什麼?而放在台灣的歷史脈絡情境下,我們又可以看到怎麼樣的軌跡?長期致力於推理小說的推動與出版、推理影視的製作團隊「疑案辦」創辦人陳思宇對這樣的議題特別有感,他先給了「推理」一個開門見山的定義:「推理就是,一開始會有一個令人驚訝的謎團,經過一定程序的操作、邏輯的推演,最後找到一個合理的解答。」

推理文學的兩大類別:本格派與社會派

所謂驚訝的謎團,可能是有一個人死掉了、東西不見,或發生一件奇特的事。陳思宇的專業是歷史研究,陳思宇說,在「近代史」中,必須要有一個科學的實證、科學推演、推理的一個過程。「推理小說其實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產物。人們在現代化社會中,在許多事情上,需要一個操作的程序,最後得到答案。」

若從文學的「推理小說」談起,在歷史中,「推理」文學大致可以分成兩種類別:「本格推理」、「社會派小說」。

在「本格推理」的小說中,小說家與讀者注重在「解謎的樂趣」中,很多人會覺得本格派推理不注重社會,但陳思宇不同意這一點,許多日本的歷史研究者在研究戰後初期社會的時候,他們也會透過這些本格推理小說,去了解那個時代。而在「社會派」小說裡,小說家主要探討犯罪背後的社會成因,社會派小說相信每個犯罪背後都有一個動機,它不會像本格推理一般強調解謎,而是告訴讀者社會的百態。

宮部美幸小說《模仿犯》是社會派推理小說的經典之作

而不管是哪一個派別的推理小說,都必須符合推理的定義:「發生一個謎,然後找答案。」陳思宇說,推理的定義是這個,而且,在推理這個類型發展的一百多年中,它已經滲透到很多層面了,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的小說戲劇與故事都有「發生一個謎,然後找答案。」這個元素,甚至它已經變成主流,它可能只是不叫推理小說,但它可能在愛情劇、喜劇也會出現,有一個謎題、解謎、成為故事。「去追逐解開疑問這樣一種內容的類型,它其實很被廣泛接受。」陳思宇說。

當小說改編成影劇,必須考量觀眾的時間成本

當推理小說改編成戲劇時,歷史上究竟有什麼成功的案例?

陳思宇說,當小說改編成影視,我們要思考載體的不同。讀小說的讀者是主動的,他們可以前前後後決定要暫停、繼續、花多少時間閱讀。讀者拿到一本書時不用計算時間,可是等到要拍成影劇的時候,時間是影視商業成本的考量。有時,小說在「文字上」的表現,也不是那麼容易或無法轉換成動態的影像。

疑案辦創辦人陳思宇

「這個世代,影視的載體也一直改變,從電影到電視,現在有串流平台,這些形式也會影響你表現的形式。」在電影院裡,人們會被固定在一個空間中兩小時;電視劇一個禮拜才播一集,推理這種類型要一直提醒觀眾上次解謎到哪裡;而串流平台,可能就在劇情劇尾考驗觀眾會不會想追下一集。

陳思宇表示串流平台影響了觀影習慣,也影響了製作方

陳思宇舉了一個日本的成功推理劇例子,在1950、1960年代的日本,電影是一般大眾的日常消費品,因為很少東西可看,電影院放映什麼就去消費;1970年代電視興起,人們開始可以在家中看電視劇了,電影的發展就面臨了挑戰,電影變成是一些比較大型的製作。「當時的角川出版社,他們有了IP的概念,想說自家出品的小說,為什麼不自己來製作影視呢?」於是角川出版社改編了推理小說家橫溝正史——金田一耕助系列之一的《犬神家一族》(いぬがみけのいちぞく),電影獲得空前的成功。

日本懸疑推理電影中的經典——《犬神家一族》

那《犬神家一族》算是成功在影劇裡的「推理解謎」嗎?陳思宇說其實不然,在電影《犬神家一族》中,解謎的成分不多,故事中有一個大型製藥家族,繼承遺產的人去打仗了,大家以為他死掉了,但有一天他卻戴著面具回來。陳思宇說,《犬神家一族》的成功,是因為故事中有一種獵奇的色彩、日本戰後初期社會的混亂,還有戰爭造成的特殊的現象,讓觀眾喜歡這部電影。

在日本,推理小說、推理劇很早就開始發展。回看台灣的文學類型發展,除了武俠和瓊瑤愛情小說之外,推理小說少有人涉獵,「我們基本上沒有很強的類型小說或大眾小說的傳統,推理這種東西一直有人在寫,但它不是市場的主流。這個問題我沒辦法代表台灣文學的研究者來談,但我一直覺得這很大一部分跟政治有關。」

陳思宇說,因為台灣過去幾十年戒嚴時期對內容的管制,有一些文學創作和閱讀並不是那麼被鼓勵。文學如此,電視也是,播映時間少、也要被審查,台灣的推理劇自然在很後來才開始發展。「我們可以說,可能是這十年,甚至是這五、六年大家才在試試看製作推理劇。

《法網遊龍》藉由規格化劇本說故事,《大搜查線》主角永遠長不大

那麼國外有什麼成功的推理劇故事,是可以讓我們去分析、借鏡的呢?陳思宇舉了幾個他很喜歡的推理劇集,首先,是美國歷史悠久的《法網遊龍》(Law & Order):從1990年代播映至今,它取材於真實社會案件,每個劇本都非常規格化,每一集都是檢警去破一個案,一個小時內要把故事說完。這部影劇觀眾三、四十年來都喜歡買單,從911事件到今日的Covid-19,觀眾可以在影劇裡看到紐約至今的社會發展。

《法網遊龍》把每一集劇本規格化,使它播映至今

其次,是英國的長壽電視劇《摩斯探長(Inspector Morse)》,電視劇是由小說改編,故事背景發生在英國「牛津」,90分鐘一集,非常重視偵探角色的一部小型電影。有趣的是,《摩斯探長》故事演完後,故事會迸出新的故事,有一個系列主角變成探長的助手路易斯,另一個系列改講探長年輕時候的經歷,它成功讓故事永遠活下去。

英國長壽電視劇《摩斯探長》,用故事延伸更多故事

至於他熟悉的日本,他推薦《古畑任三郎》劇集,兇手總是邀請很有名的演員來飾演,讓觀眾覺得新鮮有趣。 還有《大搜查線》劇集,這是日本史上最受賣座的電視劇之一,主要角色像柯南一樣不會長大,但永遠是觀眾的老朋友。

日本經典推理劇《大搜查線》,被觀眾視為永遠的老朋友

陳思宇說,台灣的推理劇剛開始發展,我們可以找到好的範本,一起學習。學習時,抓到這些好作品規格化的元素,就能找到訣竅讓影劇越來越進步。

而當今的影視若要進步,編劇必須去挑戰解決困難這件事,「我們在做的時候怕困難,必須一直挑戰,加入新意。」不只是編劇願意去面對故事裡的困難,要去解決它,這些角色也必須遇上極致的困難,否則觀眾會覺得,怎麼就只有這樣子呢?他進一步表示:「這些成功的國外影劇,他們沒有迴避這些難題,可是在台灣,我們還沒有看到推理劇的角色們,遇到極致的困難。」

陳思宇回憶自己曾參與的台灣推理劇《憤怒的菩薩》,他說演員對時代背景的訓練,以及角色對時代、語言的理解,是日後可以再改善進步的可能。

陳思宇參與台灣推理劇《憤怒的菩薩》後表示「有這些改善空間」

而對於近期播出的推理劇《模仿犯》,陳思宇則說這是一個困難的改編,因為原著人物複雜。看完了《模仿犯》之後,他則點出角色人物沒有那麼落地,首先,劇中不透露背景在哪個城市,反而有些難以讓觀眾理解編劇想呈現的台灣背景。其次,他認為《模仿犯》中主角的檢察官郭曉琪,他過去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可以在故事中再多著墨。

在世界推理劇盛行之下,台灣的推理影劇製作才剛開始發展,在人們剛入門嘗試的此刻,一切都在初始之中。陳思宇認為,點出觀影想法或許是期待進步的可能,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劇集、什麼樣的推理,或許重要的都是在這些故事中,「社會上生活的人們,他們的深刻性是什麼。」

台灣近期播出的推理劇《模仿犯》,刻劃複雜的人物心境

採訪撰文/江婉琦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Netflix提供、部分取材自網路

原來吳慷仁早就主演過推理劇!《憤怒的菩薩》公視+免費線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