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熟悉馬來西亞娛樂圈的人來說,「王禮霖」並不是個陌生的名字。2000年初期進入Sony音樂,十餘年期間王禮霖在唱片圈站穩腳步,接著他轉攻影壇,以監製或製片身份接連推出《分貝人生》、《樂園》、《迷失安迪》等作品。2018年的一場大病,讓他終於拾起存放在心中角落已久的導演夢,《富都青年》是他首度擔任編劇與導演的作品。這次,他不用再全心全意地關注預算、資金與執行,而是可以好好地深入田野,用自己的美學與視角,好好地說一對兄弟之間的故事。
講人的故事,也講馬來西亞的故事
早在唱片圈工作的時候,王禮霖就想過要執導MV,理由其實單純,因為自己就是愛看MV的人。但工作一忙碌起來,這樣的念頭就一直被擺在心底,沒有機會好好實踐。「雖然我覺得影像是很好玩的事情,但我不是本科班,也不懂導演,就像媒體上寫的,是在2018年生病,我在醫院問自己『如果明天走掉了,有什麼遺憾的事情?』沒有當導演好像就是個遺憾。」走過生死關頭,王禮霖終於把念頭化為行動,寫起劇本也執起導筒,投入《富都青年》的籌備與拍攝。
雖然鼓起勇氣,但王禮霖心中難免忐忑,「怕人家講啊,說又有一個監製來當導演了,我也會覺得心虛。」第一次當導演,說不擔心是騙人的。尤其那時想邀請李心潔來擔任《富都青年》監製,對方一開口就問:「你為什麼想當導演?你的影像風格是什麼?想拍什麼故事?」一連串問題彷彿是直抵靈魂深處的叩問,王禮霖當下是愣住的。
最後李心潔還是答應出任電影監製,但對於這些提問,王禮霖從偶像李安身上得出答案:「李安的電影帶給我很多衝擊,我的敘事手法也比較靠近李安,所以我就是回到自己的本質,想講『人』的故事,而且是有關我成長的馬來西亞的人的故事。」《分貝人生》、《迷失安迪》在他過去擔任監製的作品中,都是帶著觀眾看見這群馬來西亞中下階層的日常樣貌。
把渴望有弟弟的心情投射創作,什麼都沒有的時候至少還有愛
「其實在馬來西亞的身份問題,經過很多朝代都無法解決,這幾年來與無國籍者相關的新聞也不少,加上我想做兩兄弟的故事,就有了《富都青年》。」說到家鄉,馬來西亞,在王禮霖眼中,一直是個多元種族並存的國家,而移工、難民等背景,都深深吸引著他,再加上家庭成員他是哥哥,上有姊姊下有妹妹,就是沒有弟弟,王禮霖就把渴望有弟弟的心情投射在創作當中。
於是在王禮霖筆下,沒有身份的哥哥阿邦(吳慷仁 飾)與弟弟阿迪(陳澤耀 飾)躍然紙上,這對兄弟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只有彼此。但到最後一刻,卻連僅存的愛都承擔不了,既現實又無奈。
「你看這個哥哥,無論弟弟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原諒他,但兩個男生之間的手足感情要拿捏得好很不容易,在一些映後的確有人提出疑問。但我其實沒有刻意要讓《富都青年》變成同志片,因為我真的相信,兄弟之間那種家人對家人的愛,是可以如此濃厚的。」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心中有愛,而在《富都青年》的故事尾端,王禮霖也用兄弟之「愛」來做收束,希望能讓觀眾在看完電影後,能想起心裡的那份愛。
三段鏡頭運作方式,傳遞表演之外的角色情緒
大學主修廣告設計,王禮霖對色調十分敏銳,自然也運用在他的影像語言上。在他眼中,弟弟阿迪是太陽般的黃色,哥哥阿邦則是象徵一顆死星的黑色。所以他是這麼理解這對兄弟對彼此的愛:「哥哥就像是個影子,一直守護著弟弟,最後哥哥以自己的犧牲換得弟弟的重生,阿邦與阿迪之間就是這樣的情感連結。」
如此運用顏色來敘事的手法,甚至被王禮霖放入整部片子的結構上,「電影的色調設計可以分成三段:一開始是色彩很繽紛的,隨著劇情的推進,整個色調會越來越蒼白。」
王禮霖細細解釋,故事一開始,這對兄弟雖然身處髒亂的環境,但無論是工作的市場、蝸居的家中,都充斥著五顏六色的光線、衣著與擺飾。王禮霖試圖用強烈鮮豔的顏色,對比出兄弟倆貧窮且低下的處境。故事來到中段,兄弟倆因發生命案而開始逃亡,影片色調漸漸褪色、趨向單一。哥哥阿邦入獄後則是電影最後一段,至此,世界只剩下黑白灰,初始的斑斕再也不復存在。
「三段的鏡頭運作也有點不太一樣。第一段的鏡頭幾乎是擺動式,中段開始用了很多定格的手法,到最後一段鏡頭越靠越近,變成是close up的拍攝。」雖然是首次擔任導演,但王禮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在台詞之外、在演員的表演之外,他同樣透過顏色和鏡頭,傳遞出故事裡的角色性格和情緒起伏。
Abang Adik是「哥哥」與「弟弟」,英文片名藏心思
而攤開王禮霖參與過的電影作品,在片名的使用上都別具巧思。《分貝人生》分貝二字合在一起便是「貧」,這正是一部敘述貧窮的電影;《迷失安迪》不僅僅是英文片名Miss Andy的音譯,在以變性人為主角的電影裡,探討的何嘗不是種身心理上的迷失。至於《富都青年》的取名心思,則是在英文片名「Abang Adik」上。
若不熟稔馬來文,只能從「Abang Adik」辨識出這大概是將劇中兩兄弟各自姓名「阿邦」與「阿迪」挪用成英文片名,事實上恰恰相反,「Abang在馬來文是『哥哥』的意思,Adik則是指『弟弟』,當馬來文裡的Abang、Adik湊在一起講,說的就是『兄弟』,或者是『半斤八兩』。」打從確立要寫一對兄弟的故事,王禮霖就想好英文片名得用Abang Adik,兄弟倆的名字反而是從這裡延伸出來的設定。
不過若要說整部作品裡,埋得最深的心思,其實是弟弟阿迪一度有機會可以取得身份證明,前去拍攝證件照時所穿的藍色襯衫,這是哥哥阿邦事前特地買給他的,「因為馬來西亞的身份證有分藍色、綠色和紅色,紅色的只比沒身份的好一點,但一樣沒有公平福利,綠色是外籍移工拿的,一般公民的身份證就是藍色的,所以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想法,哥哥一定要買藍色的衣服。」
後來這件藍色襯衫在阿迪被追殺時不慎扯破,最後阿迪親手縫補好,又穿著藍色襯衫來到監獄見哥哥最後一面。這些細節依舊藏在王禮霖最在意的顏色裡,這件藍色襯衫,是哥哥送給弟弟的新衣服,更是希望弟弟能順利拿到身份的關愛心意。
或許就像王禮霖所說,他的確又是一個從監製轉行導演的人,但他同時也有顆七巧玲瓏心,家鄉底層族群的生命力與生而為人的純粹情感,都細膩又巧妙地融在《富都青年》的鏡頭語言與色調設計裡。隨著這部作品在各大影展和獎項與影展告捷,作為新導演,王禮霖的第一步踏得又穩又紮實,而這也只是第一步/部,相信接下來還有更多的步伐,等著他一步步邁進。
採訪撰文/田育志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吳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