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起床,黃迪揚有個必做的儀式就是手沖咖啡,磨豆的聲音、咖啡粉滑動的聲音、水經過濾紙的聲音,閉上眼睛仔細地聽,那就是他的專屬片頭曲。他會幻想著自己在這樣的節奏中舞動,就像是迪士尼裡愛唱歌的公主一樣,伴隨著華麗輕快的音樂,可能還有小鳥飛到肩膀,松鼠攀上頭頂,接著鬧鐘響起,準備開始嶄新的一天。

「沖咖啡最簡單的步驟就是,把咖啡磨成粉,煮沸熱水後,透過細口壺下去沖,然後萃取出那個味道,這個過程你必須等,我很喜歡那個『等』。」黃迪揚說,等待是一種療癒,光是看著水在咖啡粉上面慢慢地膨脹,就是一種快樂。而他的人生,也在等待的過程中一次一次的發酵,製作人王偉忠曾和他說,他就像一朵「遲早會開的花」,在演藝圈跌跌撞撞,而在2023年的金鐘獎,他第一次體驗到了人生「開花」的時刻,他以《看海》奪得迷你劇集男配角獎,也讓他拿到了一張正式的「演員入場券」。

生存慾望支撐夢想,過去的自己懦弱又膽小

金鐘獎的肯定,對黃迪揚來說意義重大,出道以來,黃迪揚雖參演了《天黑請閉眼》、《逆局》、《火神的眼淚》、《聖筊》等多部作品,但一直沒能以一個重要的角色被觀眾看見,「對我來說,演員真的需要被肯定。你以前什麼都不是,所以人家說黃迪揚是個不錯的演員,製作人可能會說『他是誰啊?』,但現在可以加一個說『欸他就是那個得金鐘獎的啊!』我早就知道這個遊戲規則,只是我一直很不想加入,但後來才會發現,必須要加入這個遊戲規則,你才能繼續活下去。」

「生存」是支持他心中夢想的一大力量,即便前段的演藝路如此難行,他也未曾放棄,他說他想要證明,他也可以靠「演員」這個職稱在台北活下去,「我想靠我學的東西生存,垃圾袋可以用演出費買,衛生紙、房租也都可以用演出費負擔,我很想要繼續證明下去。」表演科班出身的黃迪揚,從北藝大畢業後曾在卡米地小劇場演出,當時被王偉忠相中,進入電視綜藝圈準備當個諧星,在《全民最大黨》節目實習。但後來他發現自己並不適合在鎂光燈前搞笑,和王偉忠討論後轉往幕後,學習想企劃、寫Rundown、錄節目,「他就像幫我開了這個門,偶爾像個Godfather一樣問我過得好不好,但我後來還是失敗了,我滅了。」

黃迪揚自我分析,過去的自己是懦弱的,只要有一點挫折,他就會一蹶不振,躲進自己的殼裡,「比如在偉忠哥那邊就是這樣,因為娛樂和綜藝這件事情我不行,所以我躲起來,沒有衝出去,我沒有讓自己改變那時候的現況。」他曾有一段時間活在很負面的情緒,房間裡就算燈開得再亮,也都覺得四周是暗的,覺得任何事情都沒有希望,做什麼都做不好,「你也會問自己為什麼沒人找你演出,會一直問自己超多問題,然後做很多事情都是沒有力氣的。」

從簡單的事情培養成就感,運動員心態是學習楷模

為了讓自己在低潮中爬起來,黃迪揚決定開始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來培養成就感,「像是先拖地好不好,不可能連地都拖不好吧,不會失敗吧!我到現在都還是跪著拖地,尤其在演出前,他很像一種儀式,邊拖邊想著角色,複習著台詞,然後拖完就跟自己說『可以演喔!明天見!』我覺得那個心會是更紮實的。」在那個最黑暗最窮的時期,他找到了不用花錢也可以開心過一天的方法,像是去公園運動、在家煮菜、手沖咖啡的習慣也是在那時候養成,「我蠻謝謝那時候的自己肯面對這些,沒有讓自己越來越沉下去。」

避免沉淪也不只是習慣的養成,對於自己膽小和自卑的心態,他更是時時警惕,「我有一天就突然罵自己說,你太懦弱了,你應該用不同的方式來看待事情,用不同的角度看待這些事情,你要用不同的樣貌活起來,不然你根本沒有資格在這個行業站著。」他開始以運動員為研究的學習楷模,他想了解當他們一顆球都沒投進的時候,是如何承擔全世界幾萬人的罵聲,「我把運動員的心理素質,轉換成演員的心理素質,我就會告訴自己,你一定要宛如運動員的堅毅心智,然後你的意志力要很強才能去沒那麼顧及別人的想法,才不會讓自己在胡同裡打轉。」

攝影:蘇郁涵

羅北安老師偷寄信給製作人:「我不隨便推薦別人」

但不管怎麼打轉,黃迪揚終究還是想做個演員,而羅北安老師也是在背後將他往前推一把的貴人。談起羅北安做過讓他最感動的事,就是默默地寫了推薦信,發給信箱裡他認識的所有導演和選角指導:「這是我學弟,你們可以用他,什麼角色他都可以,我不隨便推薦人,我上一個推薦的人是謝盈萱。」黃迪揚說,這件事甚至不是羅北安自己跟他講,是某次遇見一個導演,導演說他名字耳熟,才想起來羅北安有寄給他過這封信。

這種默默的支持,讓黃迪揚想起也忍不住鼻酸,他說,跟在老師的身邊,學到的或許不是表演,更多的是「面對表演工作」的方法,還有在這行該如何做人,「他告訴我說,沒有工作的時候,你就要充實自己,而不是在家裡擺爛,等你充實好自己,有工作的時候你就會把別人嚇一大跳。」羅北安更建議他,可以在空閒時間找以前的劇本來看,或者可以把以前演過的戲再演一次,這些都讓讓他慢慢成為一個,懂得調配自己,腳步不慌亂的演員,「他比較像是我在台北出社會的老師,更像是父親的角色。」

除了亦師亦父的羅北安外,黃迪揚的演員之路也有好兄弟鍾承翰互相陪伴,兩個人想法很合,也都是巨蟹座,性格龜龜毛毛,「我們比較多時間是像兩隻小貓在彼此舔傷口,那種感覺又跟鼓勵不一樣,它有點像是說『沒事!我們要繼續努力!』抱怨完了,就沒事了。」黃迪揚說自己最常做的事,就是傳片單給鍾承翰,還要他每一部只能講一句心得,就算沒時間講電話,也要傳簡訊。因為他認為一句話可以練習很濃縮的表達對作品的情感,透過直覺反應,真正學習裡頭演員的精髓,這是他們鞭策彼此的方式。

建立「阿德」特殊小動作,抽菸展現人際關係平衡細節

一路走來滿身泥淖,但黃迪揚確實如他所願,以「演員」的身分存活了下來,也讓他等到了《鹽水大飯店》「阿德」這個他一直盼望的角色和故事。

「我很害怕,也很心疼阿德。」黃迪揚分析,他害怕成為阿德,因為他是那種永遠自信滿點,不懂裝懂,跟他在同一桌吃飯,你會覺得想趕快離開的那種人;他會心疼阿德,是因為他出身底層,父親是政治犯被槍斃,一個社會敗類只有在面對從小照顧他的阿嬤的時候會流露溫柔。「這是一種過往台灣男人的樣子,他們早期被賦予重大責任,你是一家之主,你不能哭,你不能說累,所以某種程度上,我也覺得這種男人也會讓我覺得感動。」

雖然《鹽水大飯店》有原著改編,但唯獨阿德這個角色是原創,準備起來沒有參考原型,對黃迪揚來說也是極大的挑戰。「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天,白天拍到晚上的時候,我忽然跟導演說,這個人好像放東西都是用『丟』的,因為他是個做事情很急的人。」這樣的小動作並非刻意設計,而是在建構「阿德」角色輪廓的時候,自然會出現的習慣,「我要建立他的保護色,就是他怎樣面對第一次見面或是不熟的人。他的保護色也是幽默的,是嘻嘻哈哈的,但他私底下卻很煩惱明天的錢該怎麼辦,他有他的矛盾與難處。」

黃迪揚又舉例,「抽菸」也是他在建構角色的一個細節,「我的抽菸我都有計算,劇本上有寫抽菸的時候,我反而會故意劃掉,又或者我覺得該抽菸的時候,我會記錄下來,這麼好的道具不能被『濫用』」。他認為,菸本身就自帶一個氛圍感,但若讓他輕易地發生,觀眾就會麻木,所以他特別在阿德和兒時玩伴一起出現的情節加入了菸,當他把菸吐在林建偉(洪毓璟 飾)臉上時,想要區分「文青」和「漂撇少年」的不同身分,以及「你要不是跟他們好,我早就把你殺了」的潛台詞,呈現了幽微的人際平衡關係。

想當「毛怪」,立志搜集大家的笑聲

「我一開始不了解這群人的價值是什麼,那慢慢的我也坐牢了,我不小心看到美麗島那天晚上的畫面,我慢慢的懂了。」對黃迪揚來說,阿德最後找到了一個生活的答案,原本以為是找到了自己,後來才發現,是因為「經歷了這些年」才真的找到了自己,這也和黃迪揚的人生產生了某種共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價值。

但自己的價值,卻也並不只是成為演員那麼簡單,黃迪揚並沒有忘記,內心深處渴望讓自己快樂,也渴望帶給別人快樂的那份心情,「我常常在開工拜拜的時候,都會跟神明說,我是演員,我希望我演的戲,讓大家開心又感動,我會把開心放在前面。」他笑著說,他就像是動畫《怪獸電力公司》的角色毛怪一樣,以前愛欺負別人蒐集大家的驚嚇聲,但現在他想蒐集的是大家的笑聲,「這個社會難過的事情太多了,大家悲憤的事情也太多了,那能夠多讓大家有一點點歡樂,或是用不一樣的角度去看這一切,我覺得這是我願意做的。」

身為演員的這些日子,黃迪揚認為他最大的獲得,就是擁抱負面情緒,和悲傷共存,「因為哭出來不會有人同情你,社會上大家都很忙的,沒人有空理你,可是你笑的時候,會有人跟你一起笑。所以為了不哭出來,也只能笑了。」將自己獨具的情緒渲染力量當成武器,黃迪揚將持續綻放,告別懦弱膽小的自己,踩著更有餘裕的輕盈步伐,一步一步紮實前進。

採訪撰文/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封面照片攝影/曾紹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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