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難遏,《破浪男女》裡盡是肉體的廝磨與渴求。從吳慷仁三點全露的尺度邊界,到電影裡水底群交、膠衣性愛、皮繩愉虐、穿戴式陽具等等情節,都揭示出這是部毫無遮掩,直視當代男女性慾的大膽之作。導演楊雅喆不斷用「爽」形容作品,自傲做出一個臺灣有史以來最爽的愛情動作片。

楊雅喆擅長探究縱橫交錯的慾望,反射出複雜的人性,像是《女朋友。男朋友》橫跨世代的情感崩解,《血觀音》政治與親情共構的摯愛謊言,以及《破浪男女》以狂肆奔放的影像,聚焦於兩對男女主角的「性」,挑戰觀影極限,闡述性愛交融、色慾滿溢的「愛」。 

這是一部只有臺灣可以做的愛情爽片

在經歷上億製作預算成本的影集《天橋上的魔術師》後,楊雅喆想挑戰「輕鬆」的作品。故事最初僅只是男警與開保時捷的謎樣女子的約砲邂逅,兩人相互猜忌真實身份,卻因為大雨受困於屋中。楊雅喆稱此劇情為「可口甜美」的愛情喜劇,無奈提案被退稿,監製不買單,直言:「這是你真的想要的嗎? 你現在五十幾了,你再拍還有幾年呢?你怎麼不拍你真心想要的那種感覺。」彷彿一記耳光,導演讀出話語間的潛臺詞「你不夠誠懇」。於是他深鑿內心真正想說的故事。

男主角吳慷仁、女主角劉主平在電影中相互挑逗,許多情慾對手戲。

楊雅喆從情情愛愛裡,尋覓出「性」。性是生物的衝動,好比最早相戀的怦然心動,大腦不由自主催化慾望,讓人們陷入其中,然而性寫到最後,卻反叩回「愛」。人心過不了的每一道檻,其實都與愛牽連羈絆。因為,終究人都是渴望被愛的,《破浪男女》就是部愛情片,「只不過愛的方式跟普通的愛情片截然不同。這是一部愛情爽片,爽的愛情動作片。」楊雅喆不斷強調,電影兩位女主角是像《白蛇傳》蛇精般的妖豔賤貨,她們煙視媚行,不受風序良俗綑綁。而這樣的「壞女人」在現代,是可以成為主角的。

人魚教練與親密指導一起沙盤推演,先對枕頭模擬才有身體接觸

儘管涉及大量床戲與性愉虐,楊雅喆強調電影並不獵奇。創作過程中,他深怕拍得獵奇,不斷反思並自問自答:「它是一個奇怪的怪癖嗎?」「不是!它已經不是了。」他解釋,放眼當前情趣旅館設施,角色扮演是普及的慾望想像,人們所謂的獵奇,都是豐富的性幻想,是為了讓性更加刺激,「每個人都奇怪,每個人都是妖怪。這世界存在多樣性,也就沒有人是妖怪。」只要理解這點,獵奇即為正常。

柯煒林在劇中身穿膠衣扮演「uberdick」和梁湘華有激烈糾纏動作戲

然而,《破浪男女》開場隨即是眾男女在水下的性愛群交,這是也能稱之為一種奇觀呢?楊雅喆解釋:「對我而言,吃屎才能稱作奇觀。如果我對一件事情感到不合理的時候,它才是奇觀。」這場水底雜交,發生在小綠(劉主平飾)的夢境,雖然女生夢遺了,但因為在夢裡這件事情得以成立,這就不是奇觀。

水與夢的連結,來自於創作直覺,同時這是臺灣當前可執行的創新技術。為了攝製這場夢境,團隊找到能水下深潛做舞蹈、性愛動作的「人魚教練」,並與水下攝影師、親密指導來回沙盤推演。先在舞蹈教室排練,接著池邊排練、下水排練、脫掉衣服排練,最後再配合攝影機運動排練。

其餘親密戲也是高規格排練拍攝,所有的裸戲,都是男女演員穿著衣服,跟親密指導排過一遍又一遍。親密指導會先在枕頭上示範動作,男演員再對枕頭模擬,然後跟親密指導對練。只有現場拍攝時,男女演員才會真正肢體接觸,並且親密指導在旁陪伴。

劇中所有親密動作,包含BDSM皮繩愉虐,都經過事前彩排

從宣傳到上映,「尺度」也引來眾多爭論是否過於誇張,但楊雅喆反問:「如果觀眾會覺得不舒服,這才是所謂的道德標準吧?」從演員甄選到執行層面,他遵循著底線,不要讓作品變成普通的A片。對於每一位試鏡演員都是百分百的尊重。例如,選角時正值疫情期間,面試多為線上,他都是直接看照片,涉及私密問題,會主動提醒可以不用回答。即便電影是裸露演出,也絕對沒有請演員脫衣或是提供私密照,包含四位主演也是,尊重演員當前體態。再怎麼「爽」,尊重也絕對擺在第一。

是劈腿還是強暴?,愛情曾經來過也就夠了

《破浪男女》劇情以小綠與白Q(梁湘華飾)的情感糾葛為主線,但是劇情高度暗示《白蛇傳》,不單提及水淹金山寺,雙姝名字又恰恰與蛇精重疊,她們究竟是人還是妖?楊雅喆與帶神秘回應:「如果說要給一個絕對性答案的時候,觀影樂趣就會消失。」

女主角劉主平在片中飾演小綠,恰巧與《白蛇傳》青蛇同名。

好比小綠回憶裡的兩個男孩,可能是小綠的上輩子;也可能是小綠執行性別重置手術的前身。與此同時,楊雅喆透露另一推論,小綠喜歡單親霸(吳慷仁飾)的小說《最初的心動》,小綠所閱讀的文字,跟開頭旁白文字是一模一樣的,所以男男情節搞不好是單親霸撰寫出來的章節。她因為喜愛文本,因此轉作腦海潛意識的想像。

楊雅喆還說,單親霸在個性上是控制狂,但這其實反映他內在的焦慮,以《白蛇傳》來比喻的話,他是法海嗎?不見得,最後變成法海的可以是小綠,所以她在最後的床戲才會如此高權力的掌握。末段劇情裡,單親霸向小綠提及再見面,有句話是在黑畫面說的:「你甚至都不能肯定小綠是不是真的聽到那句話,還是小綠自己幻想我幹了一個男的。它有可能是真的喔,也有可能純粹是幻想。」

至於白Q重複想像的性愛情節,同樣也有某種程度的隱喻,楊雅喆表示,UberDick (柯煒林飾)明顯在社會上是低自信的人,可是他在職業上又要變成一個很操控的人;反之,白Q在生活與職場上皆被擺佈,她過不了的那個檻就是「我過去曾有一個很好的炮嗎?」搞不好是自己騙自己。

那她為什麼頻繁找UberDick綑綁呢?因為她想要去釐清,她到底是被約會強暴了,還是她劈腿了,還是其實她在回味最得不到慾望反饋的男人?當她發現UberDick是可以操縱的對象,連車都不會開,可以花錢購買性服務,就把他拐到山上去。然後要看他真面目,甚至強暴男方。楊雅喆感嘆說,這些行動可能都是在還原真實的回憶,白Q始終覺得自己不被愛,才會如此執著這句「Do you love me ?」。

梁湘華飾演的白Q,頻繁被綁被舉,藉由慾望探索自我

楊雅喆坦言,針對約砲、情慾、BDSM,他做了大量田野調查,而慾望是驅動人類前進的力量,「每個人到某些年紀,玩了幾年後,總會覺得自己過不了某個檻。」四位男女主角恰巧停在人生過不了的檻,他們所遭遇到的對手,似乎有機會幫他們度過這個檻。「所以這個片又從『性』片變成『愛』片,只是愛的成分就講得比較特別了。那個愛情似乎曾經來過,但曾經來過也就夠了。」

當性慾模糊化,什麼戀都不奇怪

儘管《女朋友。男朋友》與《天橋上的魔術師》都曾觸及性別議題,楊雅喆表示:「這次我是鐵了心不要寫gay的,我想要寫異性戀。」這並非閃躲標籤,他進一步說明,現在異性戀跟同性戀界線越來越模糊。以小綠為例,她在最後以穿戴式陽具插入單親霸,「有多少女生在覬覦她男友的屁眼?我覺得就是把它攤開來看,當大家性慾模糊化的時候,什麼戀就都不奇怪,我就是要展現性慾的多樣化,以至於什麼都不奇怪,不要去judge別人的東西奇怪。」當所有東西被攤在陽光下講,就不奇怪。

導演楊雅喆強調,電影就是要展現性慾的多樣化。

楊雅喆又以妮妃雅(Nymphia Wind)為例,説她非常正向,「你罵我娘,我就娘到最高點給你看;你笑我,我就扮醜讓你笑出來。」但也有一種人,是把自己隱身在人群裡,他還是選擇做自己,「可是我不那麼張牙舞爪,這也是一種態度。這就有點像gay出不出櫃一樣,或他要不要承認性格偏好,他可能選擇不要承認,但不承認不代表怯懦。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政治正確。」

楊雅喆強調,《破浪男女》是一部當代的臺灣作品,「如果我早幾年拍《破浪男女》,兩位女主角絕對會被罵到爆;但現在不會了。」他解釋,這幾年臺灣的性平教育、同婚合法讓原本被認為「奇怪」的人,變得不奇怪了,這個社會女生裸露已經不會被說脫星不會有人說你為了成名,所以你要拍這樣的片,就算酸民再怎麼酸,一定會被其他的網民圍剿。什麼時代了啊! 社會還是有在進步!」他稱讚當代台灣的社會潮流,也認為《破浪男女》是只有台灣拍得出來的作品。

《破浪男女》針對電影的情慾展現,導演楊雅喆尊重觀眾的解讀討論。

把「破浪男女」當A片看,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楊雅喆淡定地說:「觀眾如果要把它當成A片來看,他就是A片啊, 該露給你看的都露啦。可是呢,你要說它是A片嗎?它又不是,它沒那麼粗暴的給你看他們性活動的樣子。如果你能夠得到看A片滿足感的話,那我為你高興,因為這種尺度拍這麼美美的A片也不多。那如果你要把它當成一個文青片的話、藝術片來看,那也是對的,因為裡面有太多藝術、技術上很難到達的東西。」

劇中為了形塑單親霸控制狂的個性,楊雅喆設定角色家中必須有溫濕恆溫固定的栽種冰箱,邊寫著劇本,楊雅喆自己卻也潛移默化變成了一個蘭花迷。但他不像單親霸偏執,選擇讓蘭花自由地活著,「讓蘭花真正的經歷那個春夏秋冬、下雨天晴比較好。」這段話也象徵著楊雅喆這數十年來創作心態的轉變,大家說的都對,也都好,他已不再執著文本的正確與真實性,因為《破浪男女》是不可捉摸的,所以怎麼樣也都會是對的。

《破浪男女》柯煒林為了拿到角色做足功課

採訪撰文/陳宏瑋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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