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牛車來去》的1943年到《火車來去》的1983年,李岳峰導演接續以「火車」為媒介,帶觀眾回到生機盎然而純樸的80年代。彼時公路系統尚未完善,忠誠的火車每日勤勤懇懇不誤點,載人去到遠方追夢,也載人回到家鄉。而火車站時不時上演著悲歡離合,人來人去,人情味始終暖心,「那個年代的小鎮,人都會互相幫助,很樸實。我對過去的歷史,也就是當時社會的那種氛圍,非常懷念。」
再現經典蒸汽藍皮火車,拍不到就用畫的
不同於《牛車來去》的悲苦,《火車來去》顯得歡快逗趣。故事聚焦於一個南部小鎮,透過一群逐夢青年男女的觀點,俯看台灣大時代的變遷。李岳峰的作品,總是參雜著他所懷念的往昔,聊起6-70年前和蒸汽火車的記憶,還有與祖父北上掃墓的情景,都像幻燈片播放般依然清晰。
當年李岳峰和祖父從高雄一路坐到台北,再從台北坐回高雄,每一趟都是十幾個小時的漫漫長征,聽著祖父講故事聽到睡著,又聽到便當、便當的叫賣聲而醒;鳴笛聲中,火車進入隧道,瞬間黑煙瀰漫整個車廂,而後乘客的鼻孔都是黑的。這些關於舊時代的情感鑿痕,全都以另一種樣貌注入《火車來去》故事裡。
然而「火車」作為劇中要角,製作拍攝過程卻讓劇組傷透腦筋。製作人李怡慧苦笑,「去做田調之前,我們其實本來不知道困難度會這麼高。」由於火車站建築物必須保有日治風格年代感,同時內部陳設得避免過度現代化,劇組幾乎將中南部的火車站跑透透,彰化扇形車庫、竹東、加祿、枋山、保安⋯⋯,再到海線談文、大山、新埔、日南、追分,幾經波折,最終選定已停運的台糖烏樹林車站。


可問題就在於,停運的烏樹林車站的五分車鐵道火車來不了,需另找一個車站拍攝跑動中的火車,還必須是個非單軌車站,能維持火車站正常營運,台鐵才能提供劇組租借使用,多方考量後選定了台中日南車站。李怡慧忍不住虧了虧身旁的導演兼老爸李岳峰,「導演異想天開,他希望蒸汽火車頭可以來,然後藍皮火車頭也可以來,兩個都可以接藍皮車廂(全台僅存12節),偏偏我們碰到颱風,蒸汽火車根本沒有辦法離開花蓮。」
但箭都在弦上了也只能硬幹,小組分隊衝到花蓮,就為了拍到蒸汽火車那顆珍貴的「頭」。因此,劇中整個火車站場景,實際上橫跨三地:台南烏樹林的火車站建築,台中日南的鐵軌、月台,花蓮的蒸汽火車頭。而李岳峰利用相似的藍色欄杆創造視覺連貫效果,讓人看不出異地的破綻。李怡慧笑說,「所以為什麼片頭的蒸汽火車和車廂是用畫的,不是因為我們錢多,是因為我們拍不到!」


只要兩根牛頓草,就可以有簡單的快樂
聊到颱風,又是另一個坎。《火車來去》歷經119天的拍攝期,中間因凱米颱風被迫停工數日,淹水淹到劇組下榻的飯店門口,幸好位於岸內影視基地的小鎮主場景的地勢稍高,災情不至於打亂整個拍攝計畫。
這次李岳峰特地圈定了岸內影視基地內《牛車來去》沒使用過的區塊,運用《斯卡羅》清代漢人街的建築結構體,擴建了如「亭仔跤tîng-á-kha」的屋簷以趨近80年代的閩南城鎮樣貌,「我那邊還種了兩棵樹!」
樹絕對很重要,因為李岳峰的作品中,動物和植物總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像是《牛車來去》裡的牛,還有旋轉飄落的桃花心木種子,象徵生命的循環;《火車來去》則出現了老黑狗,以及如櫻花般絢爛的「黃金雨」阿勃勒、還有火焰木種子如雪花般隨風飄飛,營造出故地重逢的氛圍等等。劇中李文秀(安心亞 飾)在火車站送別黃武雄(鍾承翰 飾)送的戒指,則是象徵「相思情」的雞母珠編串而成的,「我很喜歡這些人家不會注意的小東西,我覺得這些就是在我們眼前可以珍惜的,但很多人都忽略掉了。」
影像是記錄,亦是傳承。透過李岳峰的鏡頭,我們得以看見那個沒有網路,沒有電腦、手機的純樸年代,只要兩根「牛頓草gû-tùn-tsháu」,就可以玩起互扯比輸贏的歡樂小遊戲。快樂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至於相比植物更不可控的動物演員們,又是讓李怡慧傷透了腦筋,「我們在現場聽到窩機在喊的真的很荒謬,常常都是:『演員很好但麻雀不好,再來一個!』」劇中李文秀的父親李安全(伊正 飾),音訊全無消失十多年,家中黑狗哈魯就在火車站等了十多年,「牠就有點像《忠犬小八》,每天到車站去等主人回來。」狗演員本是隻流浪狗,劇組經米可白引薦的動物之家,找到這隻性格溫馴的老黑狗。比起《牛車來去》調動繁雜的18頭牛演員們,哈魯實在簡單許多。


黃武雄設定借鏡李岳峰人生,年少時期海派事蹟全寫進去
動物和植物外,人類當然是靈魂。李岳峰先後和安心亞合作,他誇讚安心亞是個很聰明的演員,從《牛車來去》裡堅韌柔情的許逢春,變成《火車來去》裡面潑辣開朗的李文秀,角色形象相差天南地北,「我就告訴她怎麼潑辣怎麼演,她也很聰明,該收斂的時候就收斂。」
劇中,安心亞和許孟哲、鍾承翰共同詮釋一場青梅竹馬三角戀,「每一個人的角色都有他的特色,許孟哲我挑他,是他的臉憨憨的,就是一看很好欺負的樣子,鍾承翰就是比較有擔當的男孩子的感覺。」李怡慧補充道,許孟哲的選角,和當時啟用安心亞擔任《牛車來去》女主角的情況一樣,雖未合作過,但面談後就確認為第一人選,「這些小孩都演得滿到位的,尤其許孟哲在後半段演得更好,他已經進到這個角色去了。」李岳峰說。


鍾承翰扮演的黃武雄,則宛如李岳峰本人的化身。戲裡黃武雄性格桀驁不遜,少時獨自離家北上,做了各式各樣的工作,因緣際會下踏入電影圈,歸鄉後已是個副導演,許多設定都是借鏡李岳峰的人生軌跡。李怡慧又虧了虧身旁的老爸,「他年輕的時候就是比較『海派』,這樣講可以齁~」李岳峰自己補充爆料,「反正就是有一個敗家子把家產敗光以後離開高雄!」


伊正的故事被刪減,龍葵粥串起三代祖孫情
《火車來去》原本的故事架構為20集,後因預算考量,劇情刪減至15集,而刪減的部分,就是伊正所扮演「消失的父親」李安全的人物背景,其家族和純樸小鎮形成對比,能豐富故事戲劇性,「但是篇幅不夠,那一塊只能割捨,我就另外用用他人的視角,來觀察他組織的家庭是什麼樣子,故事看起來還是很完整的。」


李怡慧說,大家總愛稱李岳峰是「細節控」導演,因為這些細節就代表著時代的印記。許多被遺忘、被忽視的食物、植物和景象,都因著劇中角色間的情感再活一次。像是劇中的傳統食物「龍葵粥」,就串起李文秀和父親李安全以及祖父的三代祖孫情,「龍葵在南部有人叫『烏甜仔菜oo-tinn-á-tshài』,也有人叫『黑鬼仔菜』,通常拿來煮粥,也可以煎蛋。花蓮、台東的原住民很喜歡吃龍葵,是他們必要的野菜。」
《火車來去》雖為時代劇,卻沒有一般時代劇灰黃的顏色調性,相反地濃厚鮮豔,呈現那個「台灣錢,淹跤目」多姿多彩的追夢時代,「那個年代剛好經濟開始起飛了,所以映入眼簾的東西,顏色都很豐富,所以在調色、調光上面偏紅色一點,我們希望是很暖心的一個感覺。」
李岳峰談起他記憶中的80年代,思緒不由地又飄回少時高雄老家,「我們家亭仔跤有一個『奉茶』的茶壺,旁邊樹下有一個三輪車班,那個茶都是免費提供的。」簡單的茶水,喝的是純樸的風土民情和濃濃的人情味,然而奉茶文化正逐漸消失。「所以說《牛車來去》也好,《火車來去》也好,牛車來了,消失了,火車也是來來去去,人生也是來來去去,要把握時光,不要浪費。」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吳小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