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演員朱栢康,第一次被台灣觀眾認識是2019年,他以黃綺琳的首部長片《金都》入圍第56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及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從畢業以來他就以演員的身份生活著,無論舞台劇、電視劇或電影,早在2007年他就被「香港戲劇協會」頒發傑出年輕演員獎。

但曾有一段時間朱栢康總覺得自己沒那麼適合當演員,連要養得起自己也有點難度。直至2024年,他所主演的《破·地獄》成為有史以來最賣座的香港本土電影,評價與票房雙收,並入圍第18屆亞洲電影大獎等多項大獎的男配角獎。肯定湧至,曾覺得自己不適合當演員的想法還在嗎?

朱栢康以《破·地獄》入圍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配角獎。

演員是一條浮沉之路,不確定下一步自己會在哪裡

劇夠:首先想恭喜你,前陣子以《破·地獄》獲得「香港電影導演會年度大獎」的最佳男配角獎!在2019年你因《金都》入圍男主角受訪時曾提到,在獲悉入圍金馬獎前一個月,才剛和媽媽聊到說自己作為演員好像高不成低不就。如今《破·地獄》無論是在票房或獎項上都有著很不錯的成績,你又怎麼看自己演員的身份呢?

朱栢康:我現在感覺跟當時很不一樣,那時候我對於自己的生活、身處的這個行業都有很大的不安感,覺得無論怎樣努力,好像連最基本的生活都過不太好。那個時期遇到提名或肯定,我都還是會有一種比較負面的狀態,覺得演戲有一點討厭,太累人了。

但兩年前,我特意停工了大概半年到九個月,沈澱一下,我覺得我自己不應該再這麼負面了。我開始知道我演員的身份應該是拿不開的,上帝不允許我去拿掉我這個身份。在我當演員的這二十幾年裡面,其實一直都有想換工作的念頭,但上帝沒有怎麼給我別的機會,所以我開始承認我是演員。承認之後,我反而我心態平和一點,如果真的要接受自己是個演員,我必須要接受演員會帶來的附加條件,可能很浮沈,可能有時生活不了,可能一下子會去很高,但下陣子你不確定落到哪裡去。

如果你問我現在怎樣去看提名或是獎項,我是比較平和的。既然上天安排我待在這裡,我怎麼樣也要待下去。如果人生在世是需要去不停的學習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有自己的課題要去面對。

劇夠:剛才你提到曾經有幾度換工作這件事情,那時候是什麼原因讓你沒有真的換了工作?

朱栢康:每當我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會跟我爸說,記得有有一次是大概快30歲的時候,我說想去當消防員,因為當時很喜歡運動,又覺得如果我作為一個演員最終目標是帶給觀眾一些影響的話,那當消防員不是更直接嗎?但我爸就跟我說「你現已經幾歲?差不多快要30歲了,消防員要找的人都是十幾二十幾歲出頭的小孩,你還是去當演員吧。」

另一次是我爸得了癌症的時候,當時我的工作也是比較低沉,賺不到錢,在經濟上我是顧不了他的。那時我在想,要不是他自己有所成就,不然得靠我負擔醫藥費的話,那真的是沒辦法。

在我爸快要離開的幾個月前,他叫來我哥、我媽開了一個家庭會議,說他生後事。會議結束之後,他要走回房間睡覺前,轉過來跟我說⋯⋯因為我爸大半生都是做一些律師的事務,他見過很多人,他說:「弟,我生命裡面遇過很多人,沒幾個會覺得自己是他自己人生的主角。如果現在很多人覺得你是他們的主角,這代表於你一定有一種能力在,你再試試看吧。」

這番話很大,因為一開始當我進演藝學院時他是非常反對的,我跟爸媽冷戰了大概一兩年沒有說話,但我爸依然每個月準時要繳學費,簽了支票放在桌上,還特別提醒我。所以我也跟自己說,要更努力,要讓他們覺得他們讓我進這個行業是對的。他跟我說一番這麼的話,對我來講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轉變。

每個人都有親情的難題,都得學會做個大人

劇夠:你哥哥朱栢謙也同樣從事演藝事業,他也有遇到這些難題嗎?

朱栢康:他更難,因為是大兒子嘛,他對自己這個身份也有一種包袱在。當我畢業幾年後,他有提出過說想進演藝學院,但當時我爸要他先把現在的學業顧好,畢業再看看。這對他來講是一種打擊,但他也非常聽爸爸話。畢業之後,雖然他不是演藝學院出來,但不停有別的劇團找他當男一、男二,他就慢慢從社工轉為舞台劇演員,也開始可以在舞台劇裡面賺到錢,所以爸爸也不可能不相信他了。爸爸走後,他進了演藝學院研究所,讀四年畢業。

朱栢康與母親和哥哥朱栢謙合影。

劇夠:你們接下來有的舞台劇《你好,打劫!Reunion》由他指導,你演出,這是你們首次合作嗎?

朱栢康:對,我們從來沒有試過,很期待,我一直很好奇他會是個很強勢,還是很開放的導演。目前他還是個很開放的導演啦!還有我覺得是兄弟真的沒辦法,當我提出事情,他很快就知道我在想什麼,當他提出需求,我也很快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而且我們相處的時間也比其他工作人員長,因為每次排練完,我都會開車送他回家,路上會聊,到家後也會停車再聊一陣子。隔天排練時,我就覺得更得心應手。

劇夠:回到《破·地獄》,這部電影裡有很多議題,尤其在你飾演的角色郭志斌身上,可以看到親情許多糾結的地方。他爸爸明明很愛兩個孩子,卻不懂得表示,反而變成嚴厲的管教,甚至連繼承喃嘸法師也成了郭志斌人生很大的坎。你是如何看親情裡的糾結呢?

朱栢康:我相信這是我們人生裡面最大的一個挑戰,原生家庭對我們的影響是一輩子的,被自己的家人誤會也是我們人生裡面中最大的一個挫折,這剛好就是郭志斌面對狀態。

我經常問,為什麼一個在原生家庭裡過得不太好人,還會待在家庭裡?我覺得是因為很多時候,當我們還沒有得到父母認可時,我們很難覺得自己已經成為大人。郭志斌是這個狀態,但他的矛盾在於他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必須選擇。對我來講,他其實是整部戲裡最痛苦的一個人。

《破·地獄》劇照

而且他也不善於解釋自己,表面上看起來來很隨意,但在整部戲裡他是唯一一個,任何人跟他提出要求時,都會去實現的人。比如說郭文希望他去處理小孩的屍體時,他知道不行,但還是去弄了;他知道為了兒子去信天主教,爸爸一定會不高興,但他去做了;他自己不想做殯葬業,但他也聽罷的話去做了。他從來沒有解釋,直到最後他真的要做出選擇時,在醫院裡跟妹妹的對話,對我來講那是他最後的求救,但沒有人懂,他自己也不懂得去解釋。所以我覺得他真的很慘。

劇夠:剛才你提到,在還沒有獲得父母肯定之前,不會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那你有覺得自己到什麼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大人呢?

朱栢康:到我開始覺得必須要跟我原生家庭保持一個健康的距離時。我嘗試不再依賴我的家庭,無論經濟上、感情上,或生活上等各種條件,都保持有溫度的距離,到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嗯,我自己好像長大了,內心的小孩從16歲長大到18歲了! (大笑)

香港戲開得越來越少,要試圖讓自己走得更遠

劇夠:過去我們曾遇到一些香港影人提到現在香港開拍的戲越來越少,演員沒有權利選劇本,每當有戲找上門,那就是唯一可以演戲的機會。這樣的狀況也發生在你身上嗎?

朱栢康:當然啊,像香港現在正在拍電影好像就只有兩部。上一年很困難,今年會比更困難,投資的老闆變少了,大部分會開拍則是透過政府的補助來拍,那就更沒機會了。也正因為沒機會,我覺得我們得開始往外看,有能力的話,可以走多遠就走多遠。

劇夠:你在有演出一部接下來將上映的台灣電影《搜查瑠公圳》,蠻好奇對你而言,在台灣拍電影跟在香港拍電影的感覺會有不一樣嗎?

朱栢康:不知道這樣講好不好,我其實比較喜歡在台灣工作(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人說在台灣拍片的節奏會比香港慢,但那對我來講,剛剛好。我是比較慣於去排練、需要時間去溝通,去聊的演員,這次我跟賴俊羽導演就有非常足夠時間去溝通。有時候在香港拍就蠻急的,很多時候我其實還沒有準備完全,就得拍了。我不知道台灣是不是所有製作都是這樣子,但最起碼在拍《搜查瑠公圳》時,覺得我找到我的節奏了。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朱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