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沒全亮,那時才高中的劉以豪從排雲山莊出發,挑戰攻頂玉山的最後一哩路,整個登山隊被濃霧圍繞,大家前後排成一列,頭燈連成了忽明忽暗、向上蜿蜒的一條線,「好像一條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也有點感人。」在劉以豪的記憶中,山上的風景就是這麼美麗,但山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讓人生畏,「我的大舅是救難隊的,他們常常會說,爬山不要說你『征服』了這座山,在山上千萬不要鐵齒。」

山林的安全感,是人生最大救贖

電影《山忌 黃衣小飛俠》雖然沒明指地點,但這個有名的台灣靈異傳說發源地也正是排雲山莊,劉以豪演出的嘉銘一角因為擅闖祭壇,再加上自己的執念,讓他被困在時間迴圈中,看著心愛的對象死了一次又一次,重複過著悲慘的一天。劉以豪笑著說,演出時不能單單享受山上的鳥語花香、舒服的微風、透亮的天色,還要努力想像詭譎的恐怖片氛圍,「導演會拿出他後期希望的色調或做出的樣貌,讓我們相信一切沒有問題,他會說,放心放心,我們把它壓黑,然後我們會疊很多層煙。」

不只是場景的想像,因為電影中有太多需要後製合成的情節,劉以豪在演出的時候還必須帶點「騙人」的意圖,才能讓觀眾投入其中。「演出的時候,我覺得很好玩的是,我們怎麼樣除了真實的感受之外,又可以幫助到導演是要嚇人的這個環節,或是幫助大家一起進入詭異的狀態,有一種什麼東西好像要來了的感覺。」明明沒有東西,卻還是要表現出情緒,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或許是劉以豪真的太喜歡山了,山所帶給他的平靜感,已經完全蓋過這種恐怖片的壓迫感。

山上的「安全感」是讓他著迷的魅力,劉以豪認為,接近山林可以遠離社會上的紛擾和口舌,在工作滿檔的時候,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係和爆炸的資訊量會讓他很想逃離,「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大家可以不要有這麼多的爭論嗎?我不喜歡爭論,但是現在好像要有一個大家爭論的東西,才會讓人好奇想看。我覺得山上好像就沒有這件事情,大家都很Peace,沒有誰要害誰,也沒有誰要窺視誰。」

追求快樂之前需要平靜,待在同一個地方會很難受

這樣的平靜的確得來不易,劉以豪曾說過,自己活著的目標就是為了追求快樂,但他現在苦笑說想推翻這句話,因為快樂真的很難,能先追求平靜就很不錯了。「我覺得就想努力的做一件讓自己有感覺的事就好了,想著快樂好像就永遠不會快樂。」但找尋平靜,不代表就是安靜的一個人坐在那裡,他反而認為「流動」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比如說,劉以豪非常喜歡旅行,一有機會就會出國,幾乎是說走就走的等級,「有一天我就打給我媽問她說她在幹嘛,她說她在曬衣服,我就說『那收一收,我們等下要飛日本!』我媽就氣得跟我說以後不要再這樣子!」他笑著分享自己的隨興,對他來說旅行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把自己的生活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度過而已,可能只是在某個城市裡喝杯咖啡,又或者在健身房裡運動,對他來說越平凡的日常他越喜歡,因為他可以丟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標籤,像普通人一樣。

「我就是一個在找平衡的人,我待不住,我哪都待不住。當然我也會有習慣去的一些地方,但可能一個禮拜過去,我就覺得該走了吧,住宿我也可能是三天就要換一個飯店。」與其說他喜歡體驗新鮮的東西,不如說這樣子的「流動」讓他有活著的感覺,他甚至開始反思,會不會他喜歡旅行這件事,其實只是很喜歡搭飛機,讓自己可以藉著這樣的空間跳躍來調節自己,「我真的太愛流動了,我都在想說現在怎麼沒有推出那種『飛到飽』的服務,一年只要花多少錢就可以無限搭飛機,如果有這樣的方案我一定買,因為我真的很愛飛來飛去的感覺。」語氣像是開玩笑,但在劉以豪的人生中,這種微妙的拿捏,是一路形塑他人格很重要的一股力量。

工作人員的一個嘆氣,曾經影響自己的情緒

如果說搭飛機的流動感是快,散步的流動感就是慢,那種用步伐來觀看世界變化的樣子,對劉以豪來說是另一種平靜;手沖咖啡過程中的各種選擇充滿了期待,磨豆的聲音、緩緩倒出的熱水、咖啡的香氣,是一種自由的流動;而愛上植栽的興趣,則是屬於內觀的流動,從心靈出發,進而逐漸悟出成長的哲理。他回憶起當初受朋友之邀去參觀一個植物展,發現居然有植物葉子可以長得這麼大,紋路還可以這麼漂亮,若把植物的莖節切下來,還可以直接複製一模一樣的一棵植物,讓他大感驚奇,開始研究起觀葉植物的一切。

「我最近很喜歡玩火鶴,因為他有很多的脈,然後有圓形的有長形的,葉子有很黑的也有很紅的,每個都不一樣。你會看到他們都長得很漂亮,然後你就會好起來。」喜歡上植栽後,劉以豪也開始了解植物的各種擺設、濕度、光照細節,甚至是植物燈的種類,「我覺得這是一種認識自己的過程,你開始養植物後會發現他有所謂的全日照、半日照,不可以隨便放置,這就跟人一樣,我們有我們的長才,有做得很好的地方,我覺得把人放對位置的話,這個人自然就會長得很好。」

劉以豪此般對於內在和外在的自我覺察比別人更加敏感,是他的優點,但有時候也是他的缺點。他說他很常被空間中的低頻、噪音、氛圍所干擾,就連衣服背後的標籤都可以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在演戲的過程,劇組工作人員的情緒更容易影響他,「剛開始拍戲的時候,可能大家都累了很想收工,突然有人一個嘆氣,你就會覺得,欸怎麼辦,我是不是要加油,要趕快演好,因為大家都累了。」他會注意到誰在現場不開心,開始胡思亂想發生了什麼事,這也帶給他很大的壓力。後來他努力練習關掉這個開關,讓自己專注在工作上,或是直接和大家溝通,釐清問題的所在。

「我希望自己是舒服的、是鬆的。」出道已超過20年的劉以豪,回想起2013年擔綱男主角演出公視的《沒有名字的甜點店》時,那種被人抓著頭去撞牆壁,滿臉是血的感覺,不只不知道該怎麼演戲,更不知道怎麼做個演員。現在的他,用各種流動取得內心的平衡,他也知道如何不綁手綁腳,去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以前可能因為拍戲,有些事我就不會去做,例如衝浪可能會曬黑,打籃球可能會受傷,我現在就覺得我想幹嘛,我盡量就去幹嘛,如果我想去滑雪,我就要去滑雪!」

不用接太多工作,只為讓自己有更多的餘裕,劉以豪說,過去20幾年都在用同樣的方法生活,但突然之間他開始想問自己「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幹嘛?」這樣的反省,讓他開始更專注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活在戲裡。「我就是想要靜靜地坐在山上,看著山下的風景,有風,有小河。我可能盤腿坐著,我也有可能滑手機拍一些照片,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他想了一想,又補充說:「不對,這不見得是現在的狀態,有可能等下淋個雨,我的感覺又不一樣了。」這很劉以豪,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採訪撰文/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攝影/蔡耀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