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吳米森編導的電視電影《等待》,劇如其名,是吳米森等待許久才完成的作品。早在20年前,他就已經寫好劇情大綱,只是在後續的時空中,始終沒有一個好的契機促成拍攝。吳米森甚至一度把劇本交給學生,想以學校作業方式完成拍攝,但橫跨三段年代,男女主角各自交錯的故事架構,對於大學生來說還是有一定難度。最後,吳米森終於等到資金,讓他在睽違10年之後,再度回到台灣,完成《等待》的拍攝作業。
魏德聖劇本觸發靈感,一出生就走向死亡太悲傷
提到吳米森執導的電影,《松鼠自殺事件》是榜上有名的代表作之一,其實在前置作業時期,他曾十分焦慮,焦慮到覺得自己像發瘋一樣,想要換劇本拍攝,而《等待》的故事雛型,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創作出來。


「那時候我跟小魏(指魏德聖)都是窮導演,一起合租辦公室,那時候有想換劇本的念頭,我就問他有沒有什麼劇本可以參考,他當時給我看的故事,就是與輪迴有關的內容。」說來或許也是冥冥中的安排,看到魏德聖劇本的同時,吳米森想起自己前一部作品《給我一支貓》的結尾,男主角說的這段話:「人一出生就以邁向死亡做為結局,實在太悲傷了,應該要出生在養老院,從老慢慢變年輕。」


這段話與「輪迴」、「時間」等概念隱隱契合,讓吳米森更確定自己要寫一部與這幾個主題有關的故事。這是《等待》的發想緣起,也是後來戲中女主角和田涼(楊欣儀飾)在1947年、1967年、1987年三段時間裡分別是57歲、37歲與17歲的設定原型。
三個時間點的原始設定,從自己的出生年加減20年
有關這三個時間點,吳米森的想法很單純:他以自己出生的1967年為基準,前後加減20年,就有了1947年和1987年這兩個年代的出現,而既然他標誌出這三個時間點,那白色恐怖就是避不掉的時空背景,他所生長的環境,就是在解嚴前的台灣社會裡,「創作應該是很美好的事情,是充滿許多可以豐富人生想像的事情,可是再怎麼樣,我們都無法脫離身處的環境。」
而男主角何木村(李宗霖飾)正是在這樣的時代中,從逃匿在台北的青年、客居東京執行政治任務的中年,再到落腳金門卻被刑求的老年。


「其實木村的角色,就是在對照台灣,或者是說『中華民國』的發展歷程。」吳米森說起中年時期來到東京的木村,被過往景仰的老師陳光(周明宇飾)視為賣台漢奸,這種身份認同上的混亂,一直是台灣社會反覆辯證、無法逃避的議題;還有老年木村之所以出現在金門,也是因為在吳米森眼中,金門是「最像中華民國」的地方,幾十年過去,金門仍可見到反攻大陸等標語,不就是當年中華民國來到台灣的最大原因嗎?


再加上故事雖然從228事件發生的1947年一路來到解嚴的1987年,但在台灣本島宣布解嚴的這個時間點,位居前線的金門,仍然是處於「戰地政務實驗」階段,「台灣解嚴了,但金門卻沒有解嚴」的落差,是中華民國統治之下的兩種現實,即使後來戰地政務實驗結束,金門正式解嚴,但兩地之間的差異依舊存在,吳米森不單單是透過三個時間軸展現中華民國的發展歷程,也透過台北、東京與金門三個地點,暗示出中華民國的混亂與矛盾。
在時間裡,看見「等待」的美
「這20年來社會變化很多,轉型正義在當年還沒有被提起,所以要拍一部以白色恐怖作為題材的作品,《等待》的確一直在等。」吳米森笑說,過去他有多部作品都先後改過劇名,唯獨《等待》這個名字,從他下筆的那一刻,就沒有變過,經歷市場壓迫、資金短缺,但吳米森始終沒有把片名換掉。


另一個創作考量,則是在劇本發想的最初,他就很清楚是要寫一個與「時間」有關的故事。在時間的長河裡,只要心中有所希冀、念想,「等待」自然就會發生。
「我一直都很喜歡『等待』,在以前的時代,錄音帶要迴轉才能重聽,在錄音帶迴轉的時候,就是在等待,這個時間很美,可以醞釀、可以期盼、可以準備。」甚至到了萬事都能借助AI的快速時代,吳米森也覺得「等待」這件事一直沒有消失,大家還是在等,等更厲害的技術出現,讓AI生成可以縮得愈短愈好。
離現在最近的1987年,其實是最遠的黑白記憶
而在吳米森設定的三個年代中,「色彩」是做出區隔的重要元素,「我們常常用『現在』的眼睛在看過去,所以就會碰到這個狀況:美術組覺得要把1947年的東西做舊,可是在那個當下,其實所有東西都是新的,這也是為什麼我把1947年跟1967年拍得這麼鮮亮奔放。」1947年的故事裡,有何木村與未婚妻路意(張寧飾)的青澀愛情,1967年則是和木村與和田涼在櫻花樹的濃情蜜意,即使身處白色恐怖時期,愛情也還是浪漫的、繽紛的顏色。


而到了1987年,所有的畫面都成了黑白,也是吳米森的設計。「如果這三段時間點,要有一段是黑白的,1987年其實是最適合的。」相較於男主角何木村在三段時間當中順著歲月變老,女主角和田涼其實才是《等待》的敘事主軸,劇中沒有道明她的真實身份、出生背景,也沒有交代為何和田涼能愈活愈年輕,這些都牽動著觀眾的心思。於是,當故事視角落在和田涼身上時,1987年的故事之所以都是黑白,是因為這年是和田涼最年輕的時候,也是她最古老的記憶。


不過這些都只是吳米森作為創作者的佈局,他說自己從來沒有設定非得要讓觀眾感受到什麼意義不可,他相信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在《等待》中,吳米森用自己的方式說了三個年代的故事,但觀眾眼中看見的,跟他想說的內容不盡相同也無妨,「我想我最大的期待,也可以說是最卑微的期待,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從裡面看到跟自己有關的觸動。」吳米森其實也在等待,等待他所說的故事,在觀者的心中發酵,長出屬於每個人的感動,那這份等待就值得了。


採訪撰文/田育志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