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黑請閉眼》中,李子碩對著攝影機獨白:「我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很久了,雖然他是個男生⋯⋯」徐鈞浩將那份濃稠得化不開的情意和委屈,透過那雙泛著淚光、卻始終沒讓眼淚掉出眼眶的眼睛,毫不遮掩地宣洩給觀眾。似乎自這個角色開始,網路上關於性向的討論就沒消失過;2019年迅速破三百萬次點閱的BL影集《HIStory3-圈套》,又為這份討論追加了力道。可作為演員最希望被關注的「表演」,卻總乏人問津。

徐鈞浩多次面對戲路是否被定型的質疑,不假思索地回應,「首先我覺得,這是個不公平的標籤。假設有人演了三次消防員,大家就覺得他是消防員了嗎?其實不會,因為消防員不是一個標籤。那我覺得,性別氣質或性傾向,它也不應該是個標籤,所以這是正義的問題。」不過他也坦言,標籤存在難以迴避,若因此接不到其他角色,雖感遺憾,可終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當有好的角色來的時候,我覺得不可能因為這個事情而拒絕。」

因此於《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吃飯2》,和初孟軒扮演一對相愛至分離的伴侶,徐鈞浩照樣演得很開心,「這個戲讓我覺得很棒的一點是,兩個人沒有被特別描述是同志情,它就只是一段關係。」

徐鈞浩和初孟軒於《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吃飯2》,演繹了一段深愛卻分離的婚姻。(圖/公視)
徐鈞浩和初孟軒於《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吃飯2》,演繹了一段深愛卻分離的婚姻。(圖/公視)

坦然接受轟轟烈烈帶來的喜悅和痛苦

感情世界裡的無疾而終是人生常態,相愛卻難以相守的結局,正面看是遺憾,反面看是何其有幸,至少能相遇。《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吃飯2》裡的紅豆泥,愛到失控,脫口而出提分手,「我不是這樣,我分手都是確定想得很清楚,因為我覺得分開是不可以輕易說出口的。」徐鈞浩說自己和紅豆泥天差地別,然而是否也曾因愛失去自我?「小時候吧,談戀愛確實是一個會完全陷入的人,覺得那是我的全世界。」原來,他早就當過紅豆泥。

紅豆泥說:「愛是真心的,分開的時候也是。」這同樣是現在的徐鈞浩,面對感情時的心境,「我現在可以很理性冷靜看待分手這件事,因為在那之前我就是完全的,就是轟轟烈烈啦!」他形容過去的自己在感情中像瘋子,非得上演瓊瑤式的驚天動地才肯罷休,可實在是太苦了,「那也不是我喜歡,而是我的靈魂給我的狀態是如此。」然而就算再次陷入那般的轟烈,徐鈞浩依舊甘願,只是換了新的視角,「會知道這個轟轟烈烈帶來的喜悅和痛苦,不要看那麼重,喜悅跟痛苦都接受,哭也是好的,我不把它視作負面情緒,所以我不會討厭又變成那樣的自己,這是我覺得我的成長,對任何狀態都抱持開放。」

感情世界中的徐鈞浩,也曾如「紅豆泥」那樣迷失自我。(圖/徐鈞浩IG)
感情世界中的徐鈞浩,也曾如「紅豆泥」那樣迷失自我。(圖/徐鈞浩IG)

長大後看世界不再純粹,如今自認屬性是無聊

「三十」似乎是個神秘的數字,像催促著人們,將那些在二十幾歲累積成山的「試錯」,一個個撿起來好好地面對。跨過三十歲的徐鈞浩也經歷了這個過程,如同他在音樂劇《小王子》裡扮演的聖修伯里,長成一個「世故」的大人。小時候他經常告誡自己:不要變成世故的無聊大人。「可是,我過了三十之後就知道,世故不是一個負面詞彙,世故是可以懂得人情世故,它是了解這個世界運作的規則,然後找到讓自己跟他人都舒服的方式。有社交禮儀是不是一種世故?其實也是,可是有禮貌點難道是缺點嗎?我現在不覺得。」

徐鈞浩發現,觀看以少年為主角的電影時,他開始能同理他們的父母,而非少年,「十幾二十歲的時候看,會覺得父母和社會規則是我們的對立面,但我現在可以跟那些世界規則站在一起。我覺得不管世不世故,我確認我是長大了。」二十多歲可以用來放肆地試錯,可到了三十歲,或許來自自我期許,也迫於社會期望,好像就沒有那麼多盡情放肆的餘地。徐鈞浩不斷地說,自己現在的屬性是「無聊」,「我確實成為了小時候的我不想成為的自己,但我現在覺得這不是什麼壞事情。」

徐鈞浩首度挑戰音樂劇表演,於《小王子》扮演大人視角聖修伯里。(圖/徐鈞浩IG)
徐鈞浩首度挑戰音樂劇表演,於《小王子》扮演大人視角聖修伯里。(圖/徐鈞浩IG)

然而,即使成為了聖修伯里,他也依舊渴望小王子那「看到箱子能想到羊,看見蛇吞大象而非帽子」的純粹眼光,「我完全知道,那個看世界很純粹的眼光,早就離開我了,我完全知道。所以,這確實是不純粹了,不是孩子了…確實會覺得不純粹…,」語氣中透出惋惜,可他又一次堅定地說,「但又如同我剛剛說的,我不覺得這是壞事。」

演員「被選擇」避免不了,這場比賽沒有第二名

音樂劇《小王子》讓徐鈞浩終於以表演者的身份,站上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的舞台。回憶2023年,賴佩霞無預警辭演舞台劇《蘑菇》,導致作為搭擋的他,面臨舞台被迫取消的窘境。徐鈞浩不諱言,當下是痛苦的:又不是我出包,為什麼倒霉的是我?「可是心境也過了啦,就是沒緣分演到那個戲。當時體感就是根本由不得我,輪不到我說調適不調適,我就是被碾過去了。」

碾過去了,總得爬起,回頭再看,或許是福氣。徐鈞浩慶幸,後來《蘑菇》的新陣容有黃迪揚、崔台鎬這些令他信服的演員,巧合的是,崔台鎬還是《小王子》的導演,「現在有《小王子》的經驗,又回到劇場,就會覺得這整個結果,我是有福的吧。」

徐鈞浩出道早期以《植劇場-天黑請閉眼》李子碩一角打開知名度。(圖/徐鈞浩IG)
徐鈞浩出道早期以《植劇場-天黑請閉眼》李子碩一角打開知名度。(圖/徐鈞浩IG)

作為演員,不斷經歷各種試鏡篩選、換角不換角,還有每天天花亂墜的網路負評。徐鈞浩早習以為常,有些東西能笑一下過去就讓它過去。早期因參與王小棣創辦的「Q Place表演教室」,出演數部《植劇場》作品打開知名度,使他同樣慶幸,在剛跨進演藝圈時就先做了「職前培訓」,多年來不忘王小棣的耳提面命:不要浮起來。

人生順序有時很奇妙,徐鈞浩坦言,若一出道是先遇上《HIStory3-圈套》,享受巡迴表演時無數粉絲的尖叫,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如現在這般「腳踩在地」,「我相信我會變成一個我不是那麼認同的人。所以我說我有福,是《植劇場》先幫我做好這些。」

徐鈞浩《HIStory3-圈套》扮演刑警孟少飛,和吳承洋飾演的黑道少主唐毅,演繹一段你追我跑的愛情。(圖/LINE TV)
徐鈞浩《HIStory3-圈套》扮演刑警孟少飛,和吳承洋飾演的黑道少主唐毅,演繹一段你追我跑的愛情。(圖/LINE TV)

徐鈞浩的社群平台上,有段時間能看見他蓄長髮的照片,可他說留著長髮,不開心到他都擔心自己是不是有狀況。然而之所以要留,是因爲有兩部戲找他聊角色時所希望的。當時疫情,拍攝計畫暫緩,可疫情結束後復拍,兩部戲都沒有他。這類情形,於演員而言是家常便飯,徐鈞浩笑笑地說,最後唯一一部拍到他長髮的作品,是《她和她的她》,他飾演許瑋甯的弟弟。

「演員『被選擇』是避免不了的。我很早就認識到,這個比賽是沒有第二名的,因為第二名就是沒有被拍。」出道至今十年,徐鈞浩認為,比起才華、外貌、性格,「機運」是最重要的;然而要想走得長遠,終究還是需要好的性格,「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給我自己的勉勵,因為我希望我有很好的個性。」他選擇控制自己能控制的選項,控制不了的機運,只能看老天。

於《她和她的她》中,徐鈞浩扮演許瑋甯的雙胞胎弟弟。(圖/徐鈞浩IG)
於《她和她的她》中,徐鈞浩扮演許瑋甯的雙胞胎弟弟。(圖/徐鈞浩IG)

人生是一場馬拉松,有人陪跑一段已是福氣

徐鈞浩說自己是個任性的小孩。當年考大學,志願表上只填了台藝大戲劇系、文大戲劇系、南藝大戲劇系和中山大學戲劇系,以下空白,意即非戲劇系不唸,沒考上寧可直接去當兵。他高中玩魔術社,使他早早鐵了心要當個表演者,「我當時並不確定是要演戲,只是很確定喜歡表演,那就要去有教表演的科系,以我有限的知識範圍就是戲劇系。」

熱愛電影的他,曾被網友被戲稱為「奧斯卡女巫」,但其實和電影的緣分,從大學才開始。徐鈞浩大方地展示手機裡的備忘錄:2025電影紀錄、2024電影紀錄、2023電影紀錄⋯⋯,每年觀影片量250至300部,2025截至至今,已達202部。他說大量看電影的習慣,是從某個失戀的暑假開始,可當時看的多是主流商業大片,直至某次被電影系的同學拉去聽聞天祥的電影專題講座,一部恐怖歌舞片《異形奇花》,令他大開眼界,「課堂上聞天祥老師就說去金馬影展看電影,去看《女朋友。男朋友》,我就去了。其實那個時候的我看不懂楊雅喆導演的電影,可是我大受震撼。」

他從一個拿著影展手冊到處問同學推薦看什麼的門外漢,到後來變成大家的選片指南,原來和金馬的緣分,早早就結下。2025年第三度主持金馬獎頒獎典禮星光大道,徐鈞浩說依舊很恐怖,「心理準備是準備不了的!」

繼2021年和2024年後,徐鈞浩於2025第三次主持金馬獎頒獎典禮星光大道,搭擋楊千霈和彭千祐。(圖/徐鈞浩IG)
繼2021年和2024年後,徐鈞浩於2025第三次主持金馬獎頒獎典禮星光大道,搭擋楊千霈和彭千祐。(圖/徐鈞浩IG)

標準影癡沒有忘記自己的演員夢,他期望有天也能以演員的身份站上這個殿堂,「它是我第一個十年的目標,但是沒達成,所以就只好下一個十年了呀,不然怎麼辦!」自嘲的語氣裡,聽不出氣餒的情緒。他期望在下一個十年,能成為令自己驕傲的人,能自信地對自己說:「徐鈞浩,你做得太棒了!」

那下一個十年的感情生活呢?「一個人真的可以好好吃飯,但如果兩個人有安定感,可以互相陪伴,那我也很期待。」徐鈞浩拒絕社會上的求偶焦慮,不認為年過三十就非得進入某種「升格」,非得挺進人夫人妻、生兒育女的賽道,「出生到死掉你就是一個人的馬拉松,任何階段有人跟你一起跑一段,那是福氣,他走就走囉,他有他的馬拉松。」說完,他又大笑虧自己這樣感覺很老氣,可現階段的徐鈞浩,已甘願老氣。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到公視+看《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吃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