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不夠好」攤在陽光下,需要多大的勇氣?出道十年,張軒睿的螢幕形象總是清新帥氣,被視為天生的偶像劇男主角人選。剛入行便接連演出《狼王子》、《我的男孩》等知名台劇,讓他以「陽光系鮮肉」迅速走紅。
直到這兩年,螢幕前的他,漸漸變得不一樣了,《我們與惡的距離2》、《泥娃娃》、《黑盒子》,都不是陽光燦爛的角色。這次,他在新戲《監所男子囚生記》中,還扮演一個「不太可愛」的角色。但張軒睿卻大方坦承,為了詮釋這個不可愛的角色,他選擇直面深藏內心已久的脆弱,「他的成長,是接受自己爛,跟我過去這幾年的狀態很像。」
魚仔不是壞,只是不知如何讓世界理解他
做為台灣少數以監獄為背景的戲劇,《監所男子囚生記》與類似題材的韓劇《機智牢房生活》不同,它從監所管理員的職場生活出發,本質上是一部「男人群像的職人劇」。劇中沒有絕對的惡人,也沒有刻意塑造的英雄,有的只是小人物們的誤會、衝突、委屈,試圖用幽默詼諧的方式,呈現他們在獄中經歷的日常。如此平凡、卻努力撐住生活的姿態。


張軒睿飾演的余家俊「魚仔」,和陳澤耀飾演的「阿耀」、邱以太的「中文」,三人是同期進入監所任職的菜鳥管理員。他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課題,魚仔是法律系畢業的萬年律師考生,到龍蛇雜處的監所工作,是他暫時不得不的選擇。
在三人組中,魚仔顯得最不快樂。他個性敏感、愛抱怨,還有點嘴賤,脾氣一來容易講話酸人,但在這些不可愛、也不討喜的性格背後,張軒睿卻看見魚仔的另一面,「他不是壞,只是不知道怎麼讓世界理解他。」
就像第五集一場情緒崩潰的戲,當魚仔說出這句話而哭泣,「誰會把監所管理員當第一志願?大家來這裡都嘛是不得已!」張軒睿試圖貼近角色內心,背負家人期待、卻總是落榜,「他從來沒有被人說『辛苦了』,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吞。」
因為從未被理解,魚仔不知道如何接住受傷的自己,就像一隻刺蝟,為了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只好用更傷人的話語反擊,「他把自己的自卑跟憤怒,全丟在別人身上。」
曾經進不去角色,直到理解他的害怕
但一開始,張軒睿也不知道該如何進入魚仔的內心世界。「為什麼這個人講話這麼酸?」、「為什麼他對每件事情都不爽?」、「為什麼他沒有能力,又那麼愛嘴?」他回憶,初讀劇本時,其實並不喜歡這個角色。


張軒睿對魚仔的言行充滿疑惑,找不到詮釋的切入點,因為這和自己過去演過的角色類型完全不同。直到導演高炳權建議他參考韓劇《未生》中的韓錫律,及日劇《王牌大律師》中的古美門研介,嘗試揣摩外顯行為與內在性格有強烈反差的角色,他才找到方法,開始認識魚仔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找到方法模仿,和真正成為魚仔,仍有一段距離。隨著與劇情一起前進,開始深挖角色的人生故事,包括原生家庭的疏離、對失敗的恐懼、極端缺乏安全感……,他終於慢慢將這些線索串起來。「沒有人無緣無故想傷害別人,他只是怕,」怕失敗、怕被否定、怕被忽略,那些尖酸刻薄,只是用來掩飾深藏內心的脆弱,「當我把線索都串起來後,反而不會再想『這場戲要怎麼演』,因為角色已經在我心裡長好了。」


工作停滯遇家人驟逝陷低潮,承認自己弱才鬆開束縛
這份理解,並非憑空而來。「魚仔很像某個階段的我,」張軒睿說,自己曾有過一段低潮期,工作發展停滯、長期處於「被選擇」的狀態,演出機會越來越少,始終跳脫不出過往的角色形象。同時,面臨家人驟逝,讓他的心頓時空了一塊,走不出工作與人生的黑暗隧道,彷彿永遠看不見出口。
他不滿現況、害怕辜負外界期待,卻擔心自己的不足被看穿。當心中的糾結越深,累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就這樣死抓著、很糾結,覺得沒人理解我。」正因如此,當他看見角色的陰影和自己重疊時,終於找到走進魚仔內心的入口。
拍攝崩潰場景時,他沒有預設情緒,只是讓自己停在「全世界都不理解你」的心情裡,「我只想著:『為什麼大家一直怪我?我到底做錯什麼?』情緒就自然冒出來了。」角色的眼淚,像是他替自己流的。魚仔的成長不是變強,而是承認自己弱、承認自己就是做不到,這樣的「承認」,卻讓他鬆開多年來的束縛,開始成長,「手握緊什麼都抓不住,手放開反而得到更多。」


「以前不懂,甚至覺得表演很簡單、很理所當然,現在想想真的很好笑,」張軒睿笑說。當他卸下偽裝自信的盔甲,誠實面對自己的不足,謙虛看待表演這份工作時,才意識到,原來眼前的世界有多麼寬廣。
於是他開始跳脫舒適圈,陸續接演《我們與惡的距離2》、《黑盒子》單元「造物獄」、《泥娃娃》等與過去戲路不同的角色,雖然不一定是主角,但只要能參與好的戲劇作品、打開表演的廣度與深度,對現在的他而言,每一次,都是蛻變的機會。
沒人搶戲誠實接住彼此,不夠好也不再害怕
就像這次演出《監所男子囚生記》,由於主要演員都是男性,讓整個片場彷彿變成男子宿舍,充滿意想不到的火花,「一群大直男聚在一起,大家真的沒什麼顧慮,演起來反而隨心所欲。」
「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的特色丟進來,像果汁機一樣,看能調出什麼味道,」張軒睿說,導演高炳權給演員極大的空間和自由,大家常不照劇本演出,每句台詞、每個動作與反應,都可能是現場即興演出,甚至要跑、要跳都可以,就像施名帥飾演的監所主任,「他常常臨時加很北爛的台詞,我會被笑到來不及反應。」


正是這種無法預期的真實感,讓他更誠實面對當下每一次的演出,「我們沒人搶戲,也沒人躲戲,沒有人『演給你看』,大家只是誠實地反應、誠實地接住別人的球。」
「這種感覺很像小孩第一次到大草原,發現原來自己可以到處亂跑。」拍戲三個月下來,張軒睿常覺得自己不是在表演,而是真的跟一群同事在上班。大家像夥伴,總是吵架、互嗆、看不順眼彼此,但也互相支持、互相陪伴。
劇中的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心事,帶著不同的故事來到這座監所,張軒睿説,唯一共同的,是所有人想被看見的心。受刑人因犯錯而來到這裡,管理員、主任、教誨師、社工,每個人也都會犯錯,但指責錯誤前,「我們能不能先試著理解對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張軒睿從魚仔身上,療癒了過去的自己,「現在的我,沒那麼怕不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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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Ada Kang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