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人最後說的那些不快樂，都是因為不放過自己嗎？它其實就是一念之間而已。」2023年影集《有生之年》杜政哲想談「活著」，2025年影集《舊金山美容院》他除了擔任編劇，亦為導演，將故事延展為三個家庭，欲藉其不同切面來探討「選擇」，意即「如何活著」。
看似美容院實則諧音梗，曾經也考慮火鍋或熱炒店
其實，「舊金山美容院」已經儲存在杜政哲的腦袋裡很久了，但只有劇名，沒有完整骨肉，他想寫一個和美容院有關的故事：原在金山，後搬至台北，「因為是『正宗的』金山美容院，所以，『就』金山美容院阿，有一個諧音梗啦！」劇中美容院老闆娘（陳孝萱 飾），解釋店名寓意為「舊的金山美容院」，原來還藏著導演自己的諧音梗創意。
至於美容院和早餐店的結合，是劇本填肉過程的意外融合，亦使杜政哲將故事額外延伸至食安議題。許多觀眾因「早餐」將它與《有生之年》、《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聯想在一起，杜政哲坦承表示，原也曾考慮火鍋店或熱炒，但衡量到複雜的料理和環境設計，或將提高製作成本與拍攝時間，因此才選擇相較單純的「早餐」，「我真的沒有刻意要用什麼早餐三部曲！」
回歸創作本質，在美容院結合早餐店的外皮之下，杜政哲期望往下探究，眼前所見就是真的嗎：「它服務到一個我想要做的核心，就是你看到的表面和底下未必是一樣的，就像美容院其實在賣早餐，那當然也包括『人的面向』。」
其實大部分的人生都不會改變
故事呈現三個截然不同的家庭樣貌：江之浩（連晨翔 飾）與無血緣關係的父母及妹妹，即使偶爾為沈迷於賭博的父親而吵吵鬧鬧，卻也歡樂有愛；鄧惟宇（章廣辰 飾）在權威的父親面前如隱形人般，被同父異母的兄姊各種鄙夷；林麗穎（劉品言 飾）的父親則因工廠倒閉而遠走消失，獨留她與母親、祖母三人。
三個家族的父親都有某種「失能」，「我只是覺得女性很偉大，尤其是台灣的女性，幾乎都是她們扛起了這個家。以我自己的觀察，男人好像在婚後就比較可以享受『被照顧』，當然他還是要在外面工作，可是其實撐起整個家的，大部分是女性。」杜政哲特意使父親的形象更為戲劇化，以凸顯「家」或將遭逢的境遇，進一步帶出「個人選擇」的命題。
蔣偉文扮演的「權威父親」，像管理公司般在「管理」家庭。杜政哲認為他的失能在於「慾望」，「他對於公司有控制的慾望，他有一種怕失去，所以他要讓兒女之間可以取得一種平衡。」而董至成扮演「逃跑的父親」、檢場扮演「賭博的父親」，都是某種難以面對現實的中年男人狀態，他們最終也因為「選擇」有所轉變或不轉變，「我不希望每個角色最後都有所謂的轉變，我很怕寫那種教觀眾說：『最後我們都會變好的！』所以也許他知道了，但他還是執迷不悟，或者這就是他的人生了，他只能這樣下去。有些是可以改變的，但其實大部分的人都不會。」
杜政哲經常將當代社會樣貌融入創作裡，如《拜六禮拜》裡的瑞秋，以溫柔包容的姿態，面對出櫃的兒子；或是《有生之年》的高媽媽，無所謂「離婚婦女」的枷鎖，勇於追求自我。他觀察到當代男性，似乎背負比女性更重的包袱，成長好像慢了一步，「他們活在現代，反而承受更多壓力，就是他們扛著過去那些父執輩的包袱，可是又想要走出一個新的樣子，所以當他們要很勇敢的時候，反而有一點綁手綁腳。」杜政哲笑笑地透露，未來想寫一些男性題材的作品，「接下來會三個男生、三個loser的故事，是年輕人的故事。」
江之浩和鄧惟宇互為對照，慾望和心態造就不同的路
杜政哲藉由「養子」江之浩，以及鄧惟宇與兄姐「同父異母」的設計，凸顯「血濃於水」是件不需要被考慮的事情。因為家庭環境不同，造就不一樣的性格，則為際遇之變因，而非成因，「兩個人都不是在一個所謂傳統家庭框架下長大的孩子，然後他們最後還是會走不一樣的路，所以那是選擇的問題，那是人的選擇，不是怎樣就會變成怎樣。」
他將江之浩和鄧惟宇作為對照，呈現同行再岔開的兩種人生選擇。之所以「岔開」，或因慾望，或因心態，「江之浩想要的生活他很清楚，所以他可以選擇哪些是他不要的和他只要什麼；鄧惟宇就是什麼都要，他想要征服、想要擁有的東西太大了，那勢必要付出一些代價。」
兩角色的性格設計，則扣回「看似美容院，實則早餐店」的多面性。連晨翔完成了杜政哲要他增胖三十公斤的挑戰，成功脫下偶像包袱感，「我寫劇本的時候，江之浩其實不是個胖子，也更權謀一點，就是其實他是很聰明的人，不是表面上那樣很生活的感覺。」不過在定角連晨翔後，角色也因演員質地而起了有機反應，「情節都沒變，但角色變得更有人味，或者是那個權謀有時候就是假𠢕(ké-gâu)，整個喜劇感就多了一點。」
鄧惟宇則是最能彰顯「裡外不一」反差感的角色，他看起來是乾淨的、拘謹的、小心翼翼的，實際內心壓抑著所謂的「復仇之心」，「我其實不想說是復仇，應該是說，他對他現在的生活感覺沒有那麼平衡，所以他在不平衡下面，想要取得平衡。」原本同行卻岔開的關鍵點，即因此而生。
長劇是最大挑戰，能配飯的戲就有生活感
從《有生之年》、《拜六禮拜》再到《舊金山美容院》，這幾年杜政哲紮根於生活情感喜劇，他坦言作為創作者偶爾也有倦怠感，「我也會想做其他戲的樣子，就創作者其實是很好玩的事情，不應該只有一種樣子。」此次他於《舊金山美容院》融入了商業競爭、家族仇恨等元素，一則是為嘗試其他可能，同時也因24集的長劇規格，需要更豐富的鋪成。
他不諱言表示，「長劇」是這次最大的挑戰，因為生活劇的平實基調，不像先前寫同為24集的《華燈初上》那般，有推理刑偵的命案為鉤子，以做戲劇化的起承轉合。因此，他才在《舊金山美容院》結合其他強情節，「對我來說，商戰只是手段而已。它是依附在角色內心世界長出來的，所以我沒有太用力執著在商戰的橋段設計上。」
前陣子杜政哲參與高雄電影節主辦的「推一把工作坊」，與《童話故事下集》的編導李念修共https://youtu.be/eouI0lvgzlU?si=TmFKVWEAEgW15rko同探討「再現日常生活」的創作，「講座上李念修說，他就是要寫配飯的戲，我就突然覺得很清晰，跟我這幾年做的戲的方向，其實是很像的，只是我沒有想到『配飯』這麼具體兩個字，我才發現那就是生活啊！」杜政哲分享，在生活的同時，看到的是一個生活，就是戲劇最好的方法。
《舊金山美容院》依舊是一個人生百態的故事，藉「生活」讓觀眾於其中找到、看見自己。杜政哲特別喜歡江之浩和鄧惟宇兩人最終的結局，期望藉此引發反思：你可能已經在很快樂的路上了，為什麼你還是覺得你沒有：「我希望大家能夠珍惜自己現在生活的樣子，就是你或許已經在一個幸福路上了，只是你一直沒有察覺，或者是你不夠滿足，所以你一直想要更多。」
採訪撰文／蔡若君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片／TVB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