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教育》放映結束,有觀眾手摀著臉,似乎尚未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柯震東透過三個畢業生失控的真心話大冒險,只用電影中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將這個充滿謊言、權力、人性的黑暗故事說得淋漓盡致。這是「演員」柯震東跨足「導演」的首部作品,選題讓人始料未及的血腥,但背後伴隨的決定卻比想像中輕盈,「其實我唯一的信念只有,想拍一部大家花錢進去電影院看,不會罵髒話的電影,當觀眾會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這可能就是一部好的電影。」柯震東語帶輕鬆地說著。
2014年柯震東適逢演藝生涯低潮,眼看戲劇演出工作銳減,曾合作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導演九把刀便鼓勵他轉幕後跑道,一來學習導演經驗,二來還可自導自演,用自己的作品重返舞台。九把刀越說越起勁,便開始著手發想劇本,同時也受到了電影《一鏡柏林》(Victoria)的刺激,這部140分鐘一鏡到底的鬼才作品,讓九把刀也想用這樣的形式來說一個晚上的故事,迅速完成了堪稱《黑的教育》的短篇原型。然而由於考量一鏡到底執行過於困難,再加上自導自演也不是柯震東想做的事,儘管身邊的人極力鼓吹,柯震東一抵抗就是8年的時光飛逝。
「我平常都是幫人說故事,現在卻要變成自己要決定故事怎麼說的人,會覺得這件事跟好像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柯震東話雖這麼說著,但九把刀並沒有放棄繼續推坑他導演之路,聯合他身邊的工作夥伴,一步一步帶領柯震東繼續每個禮拜開兩三天的劇本會,讓他對於故事產生更多的想法,順水推舟的就這麼將柯震東推成了《黑的教育》的導演,「一開始我還想說,如果我當導演不適合,那就再找一個代打的來,但團隊一找好,好像就有一種我一定要把事情做好的感覺,不服輸的自信心和責任感就湧現上來。」柯震東認真地說。
做決定是身為導演最困難的事,放下藝人身分建立和劇組間的信任感
出自於一個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心態,柯震東就這樣半推半就當了《黑的教育》的導演,但拍攝剛開始就面臨到與當演員完全不同的難關,他必須得替整個劇組「做決定」。
「以前當演員就是談好酬勞談好工作時數,去定完妝,自己把角色工作做好,然後去拍戲這樣,那當導演太多事情需要決定方向,因為劇本上真的只有既定的文字而已。」以《黑的教育》最精采的一場海產店鬥毆戲來說,柯震東表示,光是美術方向就要決定是台式海產店或是日式海產店?有沒有高級居酒屋的可能?過程當中所有人都會來給予意見,製片提醒導演拍攝時間,演員也提醒導演檔期問題,對柯震東來說,每一步都是從未遇過的痛苦抉擇。
但是,從來也沒人教過柯震東該怎麼下這些決定,再加上劇組裡多數都是他的前輩,柯震東明白,無論如何都要讓大家相信柯震東這個人,才能夠帶領大家前進,「我看過導演不被劇組信任的後果是怎樣,每個部門的人都會有意見,大家都會覺得應該要怎麼拍怎麼拍,那個環境是不對的,已經沒有一個頭了。」為了爭取大家的認同,柯震東在每一次和劇組相處的細節上都積極展現他認真的一面,並且給予劇組他同等的信任,用開放的心態面對大家的意見,只要大方向的想法合拍,細節就給大家自由發揮的空間。
將快樂留給夜晚的片場,負能量全靠白天獨自消化
然而,第一次當導演,柯震東頂著的壓力也比外界想得都大,「我覺得柯震東這三個字滿醒目,所以我會自己腦補,不管是業內或業外的人等著看笑話也好,或是等著看成品也好,都讓我壓力很大。」從正式開拍到殺青,柯震東邊承受這樣的壓力,每天滿腦子想的都是電影的事情,一回到家就是喝個SHOT、累癱、睡著,對其他事情再也沒別的心思。由於《黑的教育》都是夜戲,柯震東也跟著過著「黑的作息」,夜晚全力投入劇組,但一到天亮一個人收工回家壓力釋放,心中其實是滿滿的負能量。
「我覺得人類能量是平均的,當你在劇組把所有愛與關懷都給他們的時候,你回到家已經無法再假裝自己很開心。」柯震東解釋,自己非常期待每一天到片場的時光,他希望劇組的氣氛好,大家不用因為緊張或害怕而不敢照著自己的想法做,大家也不會因為受迫於導演,而限制了他們的能力,「這是我的第一部片,我希望大家可以開開心心地拍完,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部,目前這樣唯一的回憶很美好。」
無論壓力再怎麼大,柯震東不但選擇把所有正能量留給劇組,就算遇到問題也忍住不和其他導演請教,就是為了拍出一部有自己風格的電影。柯震東笑稱九把刀有時候來片場會告訴他應該怎麼拍,他就會回嘴跟他說,那這樣你自己拍就好,「確實他的意見是有用的,但我如果太聽他的話,這部片可能就會變成太九把刀的電影。就算因此有些遺憾,我覺得也是好的,沒有高人指點的電影說不定有他自己的味道。」用自己的風格拍出一部很「柯震東」的電影,是他這一次對《黑的教育》的最高期待。
與團隊共創作品學會了謙遜,原來角色也可以有別的樣子
演出過趙德胤的《再見瓦城》、九把刀的《月老》、陳大璞的《鱷魚》,這些導演對柯震東的影響都甚為深遠,在這次的作品裡,他將這些已經內化的東西擺進來,潛移默化成腦海中自己想像的樣子,轉化為獨特的自我風格。而就連導戲,柯震東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其實滿擅於觀察人的,我會因應每個演員不同的狀態,去跟他們用不同的方式講戲,就是一種融會貫通。」回想起剛開拍的第一天,柯震東緊張地像機器人一樣對演員輸入需求,得到演員疑惑的眼神後,他就領悟自己必須為每一個演員都說著不同的故事。
對柯震東來說,蔡凡熙是最聽得懂情緒指令的演員,他只需要跟他說等一下該怎麼走位,眼神一定要往哪裡看等關鍵點,就可以將導演的想法實現;而朱軒洋則需要比較詳細闡述每個角色當下的行為動機,要告訴他角色以前的故事,才能更細膩地展現表演細節;宋柏緯對於戲的理解度很高,可以省略很多講戲的過程,但得明確指出表演的程度在某些節點應該大一點或小一點,如調轉音量的概念,讓他可以更收放自如的演出,這些都是柯震東靠著長時間的耐心相處,摸索出的導戲邏輯。
「也是他們告訴了我,這些角色可以有別的樣子。」柯震東認為,在導演的位子上面對表演,比起之前當演員更習得了一份謙虛。從拍攝過程演員給的反饋中,柯震東才明白,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做角色功課,正是因為這些演員本身的特質,角色有了延伸的樣子,他也更能享受在鏡頭背後觀看這些演員表演,真正體驗團隊一起共創完成一部很帥的作品的成就感,這是他當導演最快樂的事情。
「我也開始懂得,自己不是最強的。」《黑的教育》就這麼進入柯震東的生命,成為改變他人生的一個轉捩點,讓過去容易被既定想法框架的他,找到了一個和更多人調和的方法,在大家的協助下,補齊自己的不足,也終於準備好成為一個可以自由說故事的人。如同牙牙學語的嬰兒,《黑的教育》讓柯震東突破一直以來的心防,開口說出了第一個字,生猛、瘋狂、又發人省思。未來,柯震東還會繼續成為說故事的人,用自己的方式,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
採訪撰文/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禾豐九路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