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婚姻不是你的婚姻》單元之一《尾號1314》的劇情尾聲中，妻子曉芬帶著一對兒女返回英國追夢，先生國華在驅車趕往機場途中遭遇拋錨，他只能坐在駕駛座上，任由前進的拖車，載著他一路向後。
(以下有結局雷)
看著窗外飛馳遠去的景色，國華先是苦笑著說：「我真的跟不上你了嗎？」但笑著笑著，一句帶有濃濃鼻音的「就這樣吧……」脫口而出，他哭皺了臉，最後，在穿插一段分不清是回憶還是幻想的一家人海邊玩樂場景後，在國華釋然的表情中，劃下《尾號1314》的句點。
提起這段劇情安排，導演鄭文堂和編劇張逸寧異口同聲說道，這是很烏托邦式的Happy Ending。在反覆修改劇本的過程裡，國華一度沒有搬到海邊小鎮，曉芬也曾經放棄追夢留在台灣，而最終會呈現這個版本，是想給出一個方向，讓婚姻關係能多出一種選擇。
為什麼夫妻兩人會搞成這樣子？
「其實我一開始寫了蠻獵奇、負面的故事，後來覺得這個劇本離生活有點遠，這樣不太OK。」數不清修改過幾次後，張逸寧已經記不得第一版的詳細內容，但她驚覺原先的故事像是在妖魔化婚姻，於是開始反思自己到底想要在劇本裡探討什麼？
若是說到「婚姻」，張逸寧難免想起一些在婚姻中並不快樂的長輩，「從小常聽說，男生要負責任，如果心思細膩，就會被認為不夠強勁，女生也是，被認為要溫柔，但她們想要有所作為的那一面卻沒被看到。」張逸寧看到的，是婚姻中的雙方，面對的社會期待與內在的自己並不相符，這也促使她寫下國華與曉芬這對夫妻，當無法「成為自己」的時候，這兩人的婚姻與關係，該何去何從？
而《尾號1314》的故事來到鄭文堂面前，激起了他拍攝的動力。「我一直很想拍婚姻故事，在過去的作品裡，主角多半是社會底層人物，但包含我自己，很少有人拍中產階級，這群收入OK、養兒育女的人們，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鄭文堂笑說，旁人眼中的他憂國憂民，總是從鉅觀的角度透過影像揭示社會結構；但這次，講述著婚姻關係的《尾號1314》，鄭文堂有別以往，他把鏡頭牢牢對準這對夫妻，從微觀的視角，帶領觀眾探索這兩人的情感變化。
「『這對夫妻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子？』這是我在拍片過程不斷自問的問題，也會和演員、工作人員談論這件事。」鄭文堂稱讚這是張逸寧在劇本上的魔力，把國華與曉芬給寫活了，就像是每個人現實生活中，都曾經歷或看過的夫妻關係，才讓片場的每個人在工作當中，都對這段故事有所共鳴、有所交流。
但這對夫妻無法彼此溝通與諒解，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每次國華跟曉芬吵架的原因，看起來都很簡單，背後其實有很多因素，要怎麼去呈現？我覺得這個最難。」即便這次不是要說一個社會的故事，但要把一個家庭的故事說好，鄭文堂還是絲毫沒有鬆懈。
減低劇情壓迫感大改場景，一片海有兩樣心情
為了要把故事說好，在場景設定上，就曾經過一次大改。張逸寧早先的劇本裡，所有劇情都是在都市裡發生，鄭文堂加入討論後，馬上就點出問題。「我看劇本都會想像影像怎麼呈現，如果都是在城市裡，畫面大概就是咖啡廳、診所或家裡，這對夫妻已經吵成這樣，還都在室內場景，那會把人逼瘋。」鄭文堂認為，應該要讓視野更加遼闊，才能讓劇情不那麼壓迫。
聽了鄭文堂的建議後，張逸寧很快地做出調整。原先國華只是把診所關掉，在修改劇本後，國華不僅關掉診所，還搬回靠海的家鄉，「海」的這個元素，也是在此時才大量出現在故事中。
「其實『海』在國華跟曉芬心中，是完全不同的意象。海對國華來說是美好的，可以跟家人在海邊過日子，帶給他自由自在的感受；但對曉芬來說，她從國外歸台，渴望多采多姿的生活，結果卻是來到一座臨海小鎮，海帶給她的是壓抑。」張逸寧說起劇中的一場戲，曉芬在海邊跑步，放眼望去身邊只有海，曉芬感受到的，是一股看不到盡頭的寂寥。
「海」帶給國華與曉芬的感受，是如此的截然不同，但他們從未開口討論過這件事，就像彼此間的相處也總是欲言又止。這對夫妻為何走到這地步？在海的意象上或許已經有了些許解釋，劇中國華是驅車向著海邊前去，而曉芬則是開著車子，背道而馳地離開這片灰灰的大海。
放手讓另一半追夢，勢必要付出代價
而這對夫妻在幾番爭吵，甚至對彼此惡言相向後，也迎來了故事的轉折。在劇中，從丈夫、父親到女兒，三番兩次直言曉芬是自私的人，這點她原先是不願意承認的，直到前男友Alex屢次表明想幫助曉芬，最後一次爭吵，曉芬忍不住推開對方，這也才讓她意識到，在出國念書、工作這條追求夢想的道路上，始終想靠自己的力量決定一切、完成一切，而不想依賴他人，此時曉芬終於知道，自己的確是自私的。
國華同樣有著類似的經歷，總以為自己在台灣努力賺錢，供妻女在國外生活，是無怨無悔付出的丈夫與父親，但在劇中最善解人意、最體貼人心的，其實是由工程師設計出的客服AI，當國華發現這點之後，他崩潰了，原來世上沒有完美之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故事。「Free is not free，就像國華想要看海、過自己想像中的日子，但家人沒辦法像他那樣，這就是他要承擔的後果。」鄭文堂一語道破國華長久以來的迷思，追求自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於是，當國華與曉芬終於在這段婚姻關係中，願意誠實面對自己想成為的那個樣子，就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刻。故事的結尾，張逸寧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曾有個版本是讓女兒跟著曉芬去英國，兒子則是留在台灣陪伴國華；也有個版本是這對夫妻把話說開後，卻不知道如何解決，最後曉芬留在台灣，幫忙診所顧櫃檯，但兩人卻始終悶悶不樂。
「對！我想起這個結局了，這個真的很要命。」在張逸寧的回想中被勾起記憶的鄭文堂，笑著聊起自己當時的想法，「讓曉芬留在台灣，最後夫妻兩人看似相安無事地度過一生，確實是現實世界中，很多夫妻的樣子，但如果這部戲看到最後，也只是跟現實相差不遠，那就太不負責任了。」所以最後才有了國華選擇放手，讓曉芬帶著孩子飛往英國追夢的結局，這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Happy Ending。
但鄭文堂和張逸寧也知道，這樣的決定或許很難在現實中發生，「畢竟要一位中產階級頂著醫師身分的男性，放手讓太太去追夢，甚至告訴對方，不用為家庭，而是可以自私的為自己著想，這種丈夫應該很難找到吧？」鄭文堂大方承認，這的確是個烏托邦式的結局，但影像從來不是只有展現現實，至少在這個劇本上，他想要給觀眾一個出口。在一生一世的承諾裡，白頭偕老是一種選擇，像國華與曉芬努力在婚姻中成為自己，也是一種選擇；這樣的選擇還有很多種，至於怎麼決定，就看每個觀眾自己的共鳴了。
採訪撰文／田育志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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