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歷史,哪些故事會被紀錄下來?這些故事會以什麼模樣影響著時代?《悲情城市》可能正是如此書寫歷史、映射社會狀態的一部電影,聚焦在光復初期的台灣,以一個家族,呈現台灣人的處境與命運。
經過了33年,《悲情城市》4K全新數位版重新上映,這部電影的地位在過去早有許多論斷,被視為台灣新電影運動最為重要的作品之一。內容不但大膽地觸碰當年二二八事件的敏感爭議,劇中人物也展現台灣人在歷史夾縫中自我的認同困境,更一舉奪下威尼斯金獅獎的殊榮,創下了許多台灣電影至今難以企及的成績,讓這部電影成為一個時代裡的傳奇。
1989是《悲情城市》最恰好的時間點
《悲情城市》是侯孝賢在1989年10月上映的作品,這個時間點,可謂出現的正是時候。1987年,台灣才剛解嚴,社會開始狂飆,黨國時期的威權壓力所造成的壓抑,一下子釋放,各種聲音都迫不及待鼓譟起來;1989年,中國發生六四天安門事件,全世界開始聚焦亞洲的極權統治以及華人世界的人權問題。
《悲情城市》的故事,聚焦在1945年台灣光復之後,基隆田寮港林氏家族。林家經營酒家維生,地方勢力雄厚。林家老父年歲已大,家中大小事務由長子文雄作主,他作風彪悍,為人爽朗;原為醫師的老二文龍,戰爭時期被徵召前往南洋任軍醫,戰後依然未歸,生死不明;老三文良戰爭時期也受徵召為日軍擔任翻譯,自上海返台精神受創,又捲入不法活動,被以《檢肅漢奸罪犯條例》構陷入獄,返家後精神創傷難以復原;四子文清失聰,以攝影為業,經營照相館,經常與當時的知識分子交流,後也因此而遭逮捕。
林家的故事,就是台灣人在日治時期結束、進入國民政府統治的這段時間裡,無法理解的各種矛盾以及傷痛的一種縮影。
如同片中飾演大哥文雄的演員陳松勇,在劇中的一句怨嘆,「隨便他們翻起翻落,咱本島人最可憐,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眾人吃,眾人騎,沒人疼。」這一語,道盡了台灣人無處可吐的辛酸,也說出了幾乎長達一個世紀的台灣人處境。港星梁朝偉所飾演的失聰四弟文清,則是因他原本無法流暢使用台語,導演侯孝賢所特別設計不需特別言語的角色,卻也正好與台灣人有苦難言的處境重合。劇中梁朝偉因受到逼迫,無法言語卻艱難地吐出一句「我⋯⋯台灣人!」的片段,亦令人唏噓。
《悲情城市》最為高明之處,是藉由林家兄弟的人生際遇開展出多條的敘事線,看似各自獨立,卻又因為角色的血緣關係而產生交集。敘事線中的事件是相當日常,鬥毆、聚賭以及不法走私,這些草莽、土性的謀生之道,表現出台灣人當時生活的不易與快意。亦透過劇中人物的處境,將政權交替的緊張、大時代的壓抑夾藏在劇中,看似沒有特別著力,卻巧妙地讓整部電影浸染於其中。
打破票房毒藥印象,展現侯孝賢的強大野心
作為台灣新電影運動的重要作品,《悲情城市》不僅是突破,也為後續作品奠定下重要的根基。
新電影運動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醞釀,在過去,愛國軍教片、三廳電影為電影產業主力產品,但拍攝的套路、公式,讓台灣的電影難有突破。當時在中影做企劃的小野、吳念真等人,因獲得資源,開始挖掘新導演,期盼為台灣電影開創新局,《光陰的故事》、《兒子的大玩偶》等電影,在這個契機下應運而生,為新電影運動開拓荒土。聚焦土地、個人的故事,為台灣電影帶來嶄新的模樣。
但台灣新電影的作品,因為題材新穎、形式跳脫以往,電影最為重要的收益「票房」並未盡如人意,讓新電影蒙上了「票房毒藥」的陰影。
但《悲情城市》的出現,又讓新電影出現了劇烈的轉變。在國際影展的亮眼成績,以及政治態勢與社會氛圍的影響,讓這部電影在1989年上映當時,根據國家電影資料館的「1990年電影年鑑」的記載,台北票房有6600萬台幣的亮眼成績。而《悲情城市》敘事角度的野心,將台灣重要二二八事件搬上大銀幕,是解嚴後的頭一遭,亦顯現台灣電影已經有能力操作不同以往的宏觀敘事,也是導演侯孝賢第一次進行如此巨大的題材,是他個人作品重要的轉變,也展現了他導演功力的更上一層。
一個時代造就出的「新」電影
現在的台灣,經過了兩次的政黨輪替,網路社群讓政治監督與主流大眾更為貼近,各類議題的發聲管道活絡,關於上個世紀的政治悲劇以及傷痕,也因各界的關注開始啟動轉型正義程序。而在如今的時空環境下,重新上映的《悲情城市》,可能不僅僅是回顧而已,對於這個時代新生的世代,可能會產生多種與過去不同的嶄新視角與詮釋。
關於新電影的榮光,可能新時代的年輕觀眾都有聽聞,但究竟其中美妙究竟為何,也可能因為年代久遠而難以體會。此次《悲情城市》的重新上映,不論是已經遺忘或是未曾體驗的觀眾,都能再次於戲院中完整地體驗。而關於二二八事件、黨國威權統治的陰影,亦可能因為這個時代的新生命未曾真切體驗,透過電影因此而產生對台灣社會、歷史的新的省思,或許也是這部電影相隔33年重新上映,即將發生的跨時代化學反應。
文/陳宣任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牽猴子提供